持正书桌上有一幅画,大概是普通A4纸那么大,画的是一个光鲜亮丽穿着公主裙的长头发女孩子。
在猪肉七块多一斤的年代,据说是因为预算不够,玉林区那片准备开发的地只拆了一半就停工好久了。
一口废弃的井遮掩在丛丛杂草中,有时候风从那里吹过去引得四周的草木摇晃,井口旁边有片空地,正好可以放下一块不小的石头。
“持正?秉持正义吗?”前桌长头发的女孩转过头来垂眼看着,上下打量。
刚下学,同学们都在收拾书包,教室里的风扇慢慢的转着,一圈又一圈。
“你好啊芳菊同学…”很短的头发,黝黑的皮肤,并不明显的双眼皮,尴尬的笑着的女孩。
“你爸爸不是劳改犯吗?也配叫这个名字?”说完之后四周就没有了声音,最起码在持正那里,一切都变成了翁鸣。
“是!芳菊同学说的对,真是明察秋毫惊为天人,我爸是有罪,我也这么觉得。”
持正笑了笑,伸出手“那么明察秋毫美丽动人的芳菊同学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持正是个好孩子,虽然是县里的转校生,但她幽默,善良,乐观,好学,从来没有生过气,任何人的评价都是大拇指,初三这学期她甚至竞选到了班干部。
幸好芳菊的到来更正了所有人的评价。
持正爸爸是个劳改犯,因为怕别人说闲话,在原来学校待不下去了才来的这里,在那个年代,有些人们总是简单而又蠢普。
意料之外的是,芳菊和持正,成为了朋友。
穿着一身鲜艳的衣服的芳菊和土里土气的持正走在一起总让人觉得别扭,芳菊走在前面,持正走在后面。
像一只高傲的天鹅,和她身后的一只癞蛤蟆。
有她在,持正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甚至因为一句觉得流星花园里男星好帅就被芳菊讽刺没有自知之明。
“你们看觉得像她这样的丑小鸭,天天幻想人家白马王子合适吗?”
持正咬了咬玻璃瓶饮料当中的吸管。
“哎呀,就是觉得那个男的好看!没有别的想法啦!”
“是吧持正,我也觉得那个男的挺帅的”邻坐的一个同学插上了话。
“哎呀~俊丽,你这个指甲油真好看,在哪买的呀?我爸前一段时间送了我个红色的,你要不要?”芳菊握住邻座同学的手,甜甜的对她笑着。
“哎呀,谢谢芳菊!芳菊真好!”
饮料喝完,芳菊说自己忘带钱又借了持正的。
像往常一样,持正先送芳菊回家。
小洋楼的门开了,短头发的女子摸了摸芳菊的头,高个子的男人和持正客套了几句,持正就走了。
穿过一片废弃的工地,那座破破烂烂的房子就是持正的家。
推开知啦的木门,眼前花枝招展的女人,正是持正的母亲。
当时并没有什么高档的化妆品,只有一股雪花膏的刺鼻掐着夏天空气味道的脖子。
劣质雪花膏的味道。
“小混蛋,怎么回来这么晚呀?想饿死你妈?我都回家了。”她躺在沙发上抱怨着,摸着自己的长头发。
那是很长的头发,比芳菊的还长,很干枯,带着一点点病态的黄。
“我有的不会的地方问了老师,所以回来的比别人晚点。”持正愣了一下,抹了把汗转身拿了两个茄子就进了厨房。
“哎呀那持正好厉害!”女人尖着嗓子说着,然后扶着腰进了卧室。
简单的小米粥,炒了个菜,就着剩的馍,两个人低着头吃饭。
“妈,咱家有没有长一点结实点的绳子?手工课老师要用。”夹了块茄子送到嘴里,持正看着妈妈等待着答复。
夜深了,蟋蟀和蝉和唱着悲鸣,持正闭上眼睛。
芳菊真的很优秀,长的好看,父母有钱有势,学习也好,会画画跳舞,她甚至能一口气说出水浒传里二三十个好汉的名字。
再次闭上眼睛则是一幅幅她刁蛮,骄傲,轻蔑的样子。
“你说嫉妒这两个字有什么意义啊”芳菊趴在持正桌子上,歪着头看着她。
“我不知道…你说吧芳菊。”看着被压褶的试卷,持正哭笑不得。
“嫉妒这两个字都是女字旁诶。”
“持正,来看个东西。”芳菊从桌兜里掏出一幅画,大概A4纸那么大,上面只有一个光鲜亮丽的长发小女孩儿“好看吗?除了我,就你一个人看过哦!”
持正放下笔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
“你觉得这幅画有什么别扭的地方吗?”芳菊眨巴着她的大眼睛死死的盯着持正。
“这幅画上的人物没有影子。”持正也盯着芳菊。
“影子?说的对!”芳菊拿出铅笔在画中小女孩的脚下涂了一团黑黑的影子。
当着持正的面。
穿过教室窗户的光被芳菊挡住,只有小小的一角落在了持正桌子上。
芳菊把画放到了桌兜。
持正睡着了。
她好像梦到自己穿上鞋,披了一件很厚的衣服,出去了。
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工地上黑蒙蒙的,一团团杂草遮掩下那口井好像在对着身边的那块不大不小的尖锐石头诉说着心事。
持正挑了块和半个拳头差不多大的石头,丢了下去。
“…咚”
“…咚”一个粉笔头,不偏不倚的扔到了持正头上。
“持正同学,以后不要走神哦,好了,下课了,同学们回家吧。”老师温柔的声音,逐渐被喧哗的教室所代替。
持正等了好久才等到芳菊,可是刚一出门发现芳菊的爸爸早早的出现在校门口。
“回家啦!这次爸爸来接你!”在男人扬手的一瞬间,一股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持正最熟悉的味道。
劣质雪花膏的味道。
“叔叔再见!”持正忽然抓了一下男人的后背就跑了。
“发什么神经?”芳菊看着跑远了的持正骂道。
跑到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持正松开了拳头。
那是一根很长的头发,比芳菊的还长,很干枯,带着一点点病态的黄。
持正回家了。
和往常一样,帮女人做饭,洗碗,刷地。
像以前一样,和芳菊走路,回家,相处。
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有些东西是从内部腐烂的。
“今晚八点有雨,请大家…”
天气预报还没有播完,持正就出去了。
她和芳菊约好了到废弃的工厂玩。
“芳菊,那个地方都不让进,所以你千万别跟别人说,你待会要和我一起去废旧工厂!”
“哎呀,怎么废话这么多?我不就是想去那看看吗?正好你能给我带个路。”
“对了,你觉得我配叫这个名字吗?芳菊…”
“不配,你和你爸一样是个垃圾。”
那里没有什么人,只有破旧的钢筋水泥,还有一丛丛杂草。
而工厂那口不用了的的井就遮掩在杂草下。
如果不熟悉很容易就会掉进去。
持正在前面带着路,只听见后面一声尖叫。
“持正!救我!”芳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果然这口井的确不深,持正想着。
就像把一个彩色羽毛的鸟扔进水里一样,那种嘶哑的声音。
持正从井旁边的石头下掏出了一把绳子。
她把绳子的一节丢了下去。
“我拽住这根绳子,你抓住它!然后往上爬”持正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好的!我抓住了,废物持正你快点拉!”黑暗,陌生,狭小潮湿的空间里,芳菊的声音都带了一点颤抖。
时间好像停止了。
“芳菊,你说嫉妒这两个字为什么都是女字旁的呀?”持正不慌不忙的声音刺痛了芳菊的神经。
“我跟你讲!你就是个废物!你什么都比不过我!长得没我好看!学习没我好!也没有受欢迎!你一辈子就该是我的影子!你就是个垃圾,还给我谈嫉妒,我就是想让你嫉妒我!我什么都比你好!你只是一个劳改犯的女儿!”她大声吼道。
一道道回声从地底下响起,好像是恶魔的勾魂曲一样刺着持正的耳朵。
“对不起…芳菊,我…错了。”
芳菊的声音很快停了下来,她感受到绳子那一端有了力气。
她用脚使劲蹬着井壁,手则紧紧的往下拉着绳子。
就差一点了,芳菊甚至可以闻到井口干燥的泥土的味道。
“…咚!”
迎接她的,是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
不大,相对于井口来说,完全可以容纳进去。
不小,相对于芳菊来说,完全没有办法躲开。
芳菊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去哪里了。
好像就在那场雨之后,就连与她最“亲密”的持正都没有见到过她。
马上中考了,持正慢慢的又和同学们打成了一片,也获得了老师的喜欢,除了那个鲜有人去的废旧的工厂,好像什么都变了。
一口废弃的井遮掩在丛丛杂草中,有时候风从那里吹过去引得四周的草木摇晃,井口旁边有片空地,正好可以放下一块不小的石头。
有一个同学去找持正借笔记,她看见。
持正的书桌上有一幅画,大概是普通A4纸那么大,画的是一个光鲜亮丽穿着公主裙的长头发女孩子。
只不过画里那个女孩子有一个很深很深的影子,影子上还有两个红色的眼睛。
“你觉得这幅画有什么别扭的地方吗?”持正眨巴着她小小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同学。
“啊,我不太知道呀,班长。”同学小声的说道。
“这幅画上的影子应该没有眼睛才对。”持正笑了笑,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只有了一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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