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之后,傻强找到老舅,说有单大货,他们吃不了,不如合伙干,利润五五分账。
老舅犹豫不决,来了江州这么久,他还没有跟除大炮昌之外的人合伙做过,傻强平时傻乎乎的,但是在利益面前,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大炮昌则认为,有钱不挣,那是傻瓜,挣钱的机会不是时时有,我们是这单货合伙干,又不是长期跟他们合伙,一单还一单,现在他们有货源,倒是省去了我们去找货的辛苦,何乐而不为?大炮昌怂恿老舅说,干!
于是老舅答复傻强,合伙干。
要去取货的单位是百沙印刷厂,这是一家老牌的国营印刷厂,业务量很大,除了一般的业务,它还承印中小学各年级的课本,据说广州的几家有名的刊物,《作者》、《北风窗》和《黑金时代》等都是它的客户,它用纸量大,废纸也多。
因为有傻强和生果永事先踩点,所以老舅等三人不费周折,长驱直入印刷厂的仓库。
老舅考虑到货多,提前雇了辆货车,货车就等在百沙印刷厂外的马路上。生果永借口头上的伤口未结痂,与司机留在车里。老舅也不好阻拦,便由得他。
管仓库的是个瘦老头,姓王,他正在树荫下听粤曲,收音机里,红线女卖力地唱着,王老头听得摇头晃脑,甚是陶醉。傻强远远地叫一声:
“王伯。”
王伯看看傻强,也不搭话,他用手指着墙角,说:
“磅秤在那边,你们把它推过来。”
于是,傻强和大炮昌合力把磅秤推进仓库里,仓库又大又宽,里面堆放着各类纸张以及印刷次品,整个仓库空气浑浊,弥漫着纸张的气味。
老舅一边打包废纸,一边与王伯拉家常,傻强也有话没话地插上几句。大炮昌瞅准时机,巧妙地做了手脚。
老舅和傻强打包完后,于是,开始过磅,王伯戴上老花镜,在一旁监督和记录。
忙了一轮后,终于把货过完磅,此时,老舅故意走过去看数量,挡住王伯的视线,大炮昌趁机恢复原样,把作弊工具妥妥地放回帆布挎包里。一切是那么的有条不紊,天衣无缝。老舅说:
“王伯,算算看多少钱?”
王伯拿过积满污垢的算盘,噼里啪啦的算了一遍,大炮昌在一旁看王伯娴熟地拨拉珠子,称赞道:
“王伯打得一手好算盘哦。”
“你别打岔,扰乱王伯算账。”老舅斥责他。
王伯又算了一遍,才倚老卖老地说:
“靓仔,我们那时候是真的读书,你们现在哪是在读书?回校混日子,沟女罢了,啧啧,真是世风日下啊。”
大炮昌被王伯说到了心坎里,有点无地自容。其实,王伯也没有说错,像大炮昌他们这些人,有几个是真正读书的?他们把学校当成逃避干活的地方,熬到十七八岁,再到社会上历练。
老舅来解大炮昌的困窘,他马上转移话题:“王伯,要付多少钱?”
“一千三百八十二元。”王伯一字一句说。
大炮昌醒目地递过挎包,老舅从挎包里拿出一扎人民币,利索地点数。王伯眼馋地盯着厚厚的人民币,羡慕极了。王伯的月工资是二百七十元,我的天,这些钱顶我半年的工资了。
在结账的同时,傻强已经出去叫车进来装货。货车缓慢地驶过来,大炮昌扫一眼副驾驶室,副驾驶座位空空的,生果永不知去向,他不满地说:
“生果永呢?”
“生果佬去买西瓜,说是犒劳我们。”傻强这是搪塞大炮昌,鬼知道生果永在干什么。
“犒劳个屁!这单生意,他一分力也没出,他好意思分一份?”大炮昌不客气地数落道。
大炮昌说的是事实,傻强也不好帮生果永辩解,只好不做声,埋头搬货。老舅瞪大炮昌一眼,批评道:
“后生仔,老是斤斤计较干什么?少说两句,快点上完货,办妥了,回去慢慢叹空调。”
大炮昌吃了老舅的批评,闷闷不乐地搬货。老舅依惯例,给了仓管员王伯一包万宝路,王伯也不客气,理所当然的收了。万宝路,是当时比较有档次的香烟牌子,抽高档烟,那是身份的象征。
正当货上了约一半时,百沙印刷厂厂长苏半乐,领着两名保安走过来。这单货是傻强他们接的,傻强当然认得苏厂长,傻强扔下一捆废纸,迎上去说:
“厂长,你也过来啊。”
苏半乐唔了一声,径直走到王伯面前,问道:“废品卖了几钱啊?”
“一千多块钱。”王伯不敢说准确数目,因为他私吞了二十元钱,俗话说,管米吃米,管油揩油,有利不图,那是傻瓜。
“这么多的货,才卖了一千多块钱?乡下人,你们是不是做了手脚?”
苏半乐目光炯炯地望着老舅,怀疑地说。
老舅被人说中了心病,他慌了一下,但他很快镇定下来,他坚定地说:
“厂长,我们只是赚点差价,没有做手脚。”
“有没有做手脚,把货物复秤就知道了。”
苏半乐一说复秤,老舅这次是真的慌了,一复秤,这不露马脚?他想给钱厂长,可是人多在场,厂长肯定不会收。于是,他试图阻拦,他说:
“厂长,你看这货都上了一半了,搬来搬去的,岂不麻烦?厂长大热天的出来巡视,也是辛苦,不如等会请厂长到白天鹅宾馆坐坐。”
“你不是说没做手脚吗,复秤就能证明你的清白。”苏半乐不为所动,检查立场。
傻强听说要复秤,他说,我去找生果永。然后溜之大吉。大炮昌想不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煮熟的鸭子恐怕要飞了。但事已至此,只能见步走步。
老舅和大炮昌站着,没有回应苏半乐要求复秤的要求。苏百乐好像铁了心要复秤似的,他对两名保安说:
“你们上车,把货物搬下来。”
两名保安自然听厂长的话,分别从车厢两边攀爬上车厢,把已经叠好的废纸,一捆一捆往下扔。
老舅见事情败露,他给大炮昌丢个眼色,对厂长说:
“厂长,这批货我们不要了,你把钱退给我们。”
苏半乐一把护住那一千多块货款,冷笑说:“你当这里是大街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车厢里的两名保安,此时也停止了搬货,嗖,嗖跳下来,站在苏半乐身边。
大炮昌意识到,看这架势,今天可能要栽了,他下意识地护住帆布挎包,悄悄地挪步,打算溜走。
两名保安见状,马上过来拦住大炮昌,一人说:
“靓仔,你想跑?”
一人伸手来抢夺帆布挎包,大炮昌死死拽紧挎包带子,不让他夺去。两人拉拉扯扯的,僵持了一会。
另一名保安过来,他扇了大炮昌一个耳光,然后帮忙捉住他的手,两名保安通力合作,才把帆布挎包抢过来。
保安才挎包里翻出两个磅砣:一个一百公斤,一个二百公斤。
苏半乐拿起两个磅砣,仔细地打量,比对。然后,他又拿过磅秤上的标准磅砣比对,比对之后,他恍然大悟:
“你们的磅砣有蛊惑,它比正常的磅砣重。乡下佬,你还说没做手脚,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老舅眼睁睁看着骗局被拆穿,无计可施。大炮昌摸着被扇疼的脸,又气又恨。此时,他才明白江湖的凶险。
他哪里知道,这一切,全是生果永设的局,他挨了大炮昌一啤酒瓶,他发誓要狠狠地整一下大炮昌,你不是会赚钱吗,这次让你放放血。
苏半乐用铁锤敲碎了两个磅砣,顷刻,无数的碎片散落一地,他弯腰捡起碎块,看一看,掂一掂,然后嘲笑道:
“原来是做了手脚啊,乡下人,这样狡猾的计谋,居然让你想出来了。”
大炮昌眼见事情无可挽回,他干脆说:“老舅,钱,我们不要了,我们走!”
说罢,他过来拉老舅走。苏半乐冷笑道:“你们是不是太天真了,你们犯了诈骗罪,还想走?”
“厂长,那货款我们不要了。”
老舅知道,这种事情,能大能小,全凭厂长一句话。先认熊,脱离险境再说吧。
“不要也不行!你们敢来我们厂里搞事,那是不把我放眼里啊,这次不给你点教训,你还不知悔改呢。张三李四,你们把这个靓仔抓起来!”苏半乐板着脸说。
两名保安得令,如狼似虎地扭住大炮昌双手,把他押到工厂保卫科。老舅觉得仿佛天要塌下来一样,他哀求说:
“厂长,我是主谋,不关他的事,你抓我啊。”
苏半乐冷笑一声,说:“不抓你,你回去筹钱赎人吧。”
“多少钱?”
“不多,五千元。”
苏半乐轻巧地说,他把那一千多块货款抄了,扬长而去。
大炮昌被关在百沙印刷厂保卫科一间小房子里,小房子是特殊年代的产物,是用来惩治厂里那些不守厂规的工人,现在成了大炮昌的安身之处,倒也物尽其用。
整个下午,大炮昌没得吃没得喝,他像一头困兽一样,在狭小的房子里走动,他想找人说话,哪怕是骂他也好,可是,别说是人,连影子都没看到。
大炮昌忍不住骂了几句娘,但是,没人理他。他折腾了好久,终于坐在房子里唯一的椅子上,思考人生。
黄昏的时候,张三用报纸包着两个包子,从窗柱的间隙塞进去,冷冷的说:“靓仔,吃饭。”
大炮昌睁开睡眼,见到窗台放着一包东西,他拆开报纸,见是两个包子,包子散发着淡淡的异味,估计是早上包子铺卖剩下的,他们便宜买回来给大炮昌吃的。但现在大炮昌饿极了,他不管有没有异味,一手抓一个包子,狼吞虎咽起来。
吃包子是不能急的,吃一口包子,喝一口水,这样才不会噎着。大炮昌几口就吞下两个包子,他噎着了,食道很难受。
“阿叔,我……我噎……着了,有……水喝……吗?”
张三瞥一眼大炮昌,没好气地说:“没有开水。”
“自……自来水……也行。”大炮昌噎得难受,说话很痛苦。
张三看他噎得难受,生了恻隐之心,在角落找了个蒙尘的碗,随便用自来水冲冲,然后装了一碗自来水,递给大炮昌。大炮昌也不嫌脏,端起碗,咕噜咕噜的喝起来。
张三接过大炮昌递出来的碗,好奇的问道:“誒,靓仔,你真聪明啊,居然想出这样高明的骗人手法。”
“想出来的呗。”
“靓仔,磅秤你会作弊,小秤你会吗?”
“当然会。你也想去骗人?”
“我老婆在市场卖菜,你教教我。”
大炮昌脑瓜一转,他说:“教你可以,但你得交学费。”
“交几钱?”
“我困在这里,要钱也没用,这样吧,你现在去给我买点好吃的,再加一罐健力宝。回来我就教你。”
……大炮昌美滋滋的吃了张三买来的肉片炒河粉,他一边喝着健力宝,一边告诉张三:
“这种骗人的小秤,叫公斤秤,在素社一条巷子,有个苟师傅专门做这个的,你们卖菜的,不要点公斤秤,就点八两秤,你找个时间到那边去一趟。记住了,这种事见不得光的,不宜声张。”
大炮昌说完,把健力宝一饮而尽。张三站在昏黄的灯下,默默回忆大炮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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