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愿】三

甫一踏进玄关，瞧见餐桌上的众人就愣住了，像是突如其来的一道强光灼伤了眼睛，险些就要落下泪来。

谈天说地，无忧无虑，不需要在意什么餐桌礼仪，也无须顾及对方的情绪，也许这才是最亲近的一家人在一起最过真实的状态。

此刻，他倒是有些许庆幸祈辰没有在这里，倘若离了黑暗会被紫外线刺伤，倒不如一直待在黑暗里。

祈朝向着不远处的门边望了望，微微耸肩，长呼了一口气，朝餐桌走去。在离桌子不到两米的地方站定，对着祈毅微微欠身：“爸”

祈毅淡淡嗯了一声，并没有看他，反而抬起筷子再一次为身旁坐着的祈梓鑫夹了菜，嘴里还在说着多吃点之类的话。

餐桌上除了父子俩还有简莹，祈梓鑫的妈妈。从进门到现在，只见祈朝始终直直地立在桌旁，连眼神也一直落在冷漠的父亲身上，好半晌都没有眨眼。

空气中溢满了尴尬之意，简莹放下筷子，率先打破了沉默：“小朝回来了，吃饭了吗？”

祈朝连忙回过神来，稍微转了身体，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吃过了的，简阿姨”，也许是那份迈不过去的血缘关系，在礼貌和教养之外，祈朝始终都和简莹持了一份自然的疏远。

“都谈好了？”在妻子的眼神威慑之下，祈毅终于开了口，询问的却是工作上的问题。

眼眸再一次微翘，闪过一缕不易觉察的惊诧，转而机械般地答道：“是”

正了正身子，见祈毅没有再问的意思，暗自沉下一口气，切入了正题：“爸，让小辰先进来吧，外面天冷，会感冒的”，

语毕，祈朝向前走上几步，双手有些不知该放在哪里，方才还波澜不惊的眼神里添上了几分祈求的意味。

简莹听了祈朝的话，狠狠瞪了祈毅一眼，便起身向门外走去。

祈毅的手顿了顿，像是意料到了祈朝的求情，又看见妻子的举止，没有解释，话语中却还带上了些不耐烦：“你去问问他该不该罚？”

“爸，小辰刚出院！”刚才在外面的时候，祈辰的反应就已经让他明了大半，祈辰向来不是个爱喊疼叫委屈的性子，尤其这几年来，哪怕真正被谁冤枉了也都是默默吞下。

像今日这般，多半是父亲冤枉了他或是没有弄清楚事情的起始，偏偏祈毅还这般无关痛痒，祈朝也不免有些着急。

“话也不会说了？”祈毅皱起了眉，轻声喝斥着儿子。

“小朝知错”，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祈朝垂下头，心怀几分道歉之外，满满的都是对祈辰的担心，想着该怎么样做才能让父亲松口。

“爸爸，大哥都回来了，二哥呢？”一直低头吃饭的祈梓鑫听言也放下筷子，歪着头问祈毅。

从简莹出去开始，到现在祈梓鑫的说辞，让祈朝从稍带怀疑到最终确定：原来，弟弟在外面跪那么久只有父亲一个人知道，若不是自己今日回家，难道就不打算让他起来了吗？

而此刻的简莹也重新进到屋里，略带责怪地对着祈毅说：“孩子还没吃饭，要罚也不是你这样罚的啊！”

她知晓祈辰这孩子自小就生得执拗，认定的事情任旁人如何说也无济于事。

伸手想拉起祈辰的时候，分明感受到顺着手臂传来的阵阵颤栗，寒气也是倏然透进骨子里，引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那孩子却是不忍同她用力拉扯，便将力气全部压在膝盖上，像是强力胶一般黏在地板上。

不管她再怎么劝，也不过一句”我没事”带过，转而又是宽慰的微笑，但无论再怎么故作轻松，也掩饰不住眼底的疲意。

她虽然不是这两个孩子的亲生母亲，却是真真心疼他们俩。最初嫁给祈家的时候，家里人得知对方还带着这样两个”拖油瓶”，说什么也是不同意这门婚事。

后来是祈毅凭着自己的一片赤忱，加之简莹险些要意气用事做出断绝关系这般戏码来，才让简家二老勉强答应下。

纵是如此那二老也是向来不喜祈朝祈辰两兄弟的，每次年底回家都不会给兄弟俩好脸色看，连带着简莹最初那一两年也对他们生不出什么好感来，虽然算不上所谓后妈的苛责相待，但也绝不是事事宠爱。

可后来，祈朝长到十二三岁稍大一些时候，就不再跟着爸妈回简家过年了，总是找借口说爷爷家好玩一些或是自家外婆想弟弟了要回H市。

简莹哪里会不知道小孩的话外之意，每每一家人同桌，好好一个团聚的日子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搞得不欢而散，寄人篱下的滋味总是不好受的，更遑论被安上一个外人的角色。

那以后，日日早上的精致早餐，平日里祈梓鑫有的，两个哥哥一样也是少不了，也许她也觉得自己对他们有所亏欠吧。

祈毅对两个孩子方方面面都要求极高，大事小事动辄得咎，偏偏对他们俩的孩子宠爱不已，惹得她也是更加心疼祈朝祈辰两兄弟，明里暗里总是责怪祈毅的过分苛责。

妻子和小儿子的话让祈毅更觉心烦了些，筷子被重重甩在碗边，眼神淡淡地朝玄关处望去：“不就跪了几个小时，能怎么样？”

是啊，能怎么样？不就是跪了几个小时，又不会死人，不就是饿了一晚上，又不会有生命危险，算什么呢？

好半晌祈毅才拉出凳子，起身往门外走去，身旁的小孩也按捺不住，一跳一跳地朝外面走，嘴里还说着：“我也要去看看二哥”，屁颠屁颠地跟在祈毅身后。

祈朝也连忙取下鞋架上方勾着的风衣，随着简莹一前一后来到门外。

门外小孩的姿势早已不像最初那般端正挺拔，恍恍惚惚听见面前的脚步声，使劲想要直起僵硬麻木的身子，两侧的手被握成拳，暗暗抵御着寒意。细看去，祈辰全身都在发抖，冷得发抖，也疼得发抖。

“二哥？二哥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呀？”祈梓鑫看着自家哥哥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竟是以为睡着了，轻轻扯了扯祈辰的衣袖，像是想”叫醒”哥哥。

祈毅见状连忙拉住小孩，一把把他搂进自己怀里，轻声说：“外面冷，你怎么出来了，小心着凉，快跟妈妈进屋里去。”

口中的牙齿被祈朝咬得死死的，拿着风衣的手不禁握成拳。原来，父亲也是知道外面冷，也是知道会着凉的。

狠狠心，祈朝越过了面前的祈毅，径直走到祈辰身旁，小心地给弟弟单薄的身体披上，恰好挡住了祈辰的视线。

那么明显的偏心，他怎么忍心再让弟弟看见，但纵然看不见，那满是关切的话语也是一字不漏地钻进祈辰的耳朵里，为什么盖上风衣，他觉得更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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