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园

吃饱喝足，摸着鼓胀的肚子，我满足地抒了口气。

尽管拼命的咽，但实际上我只消灭了三分之一的量，剩下的被小敏打扫了，而对方仍旧游刃有余，显然胃容量比我大得多。

可乐全喝光了，一口气喝了个够。

走出店门的时候，炽热的阳光居然让我仅感到温暖，大概是冰镇可乐赋予了我暂时的抗热属性。

“接下来去哪玩？”我问。

“哦？这附近有吗？”

“没有，不过有去那的专车，连票钱一起包括了。”

小敏走在前面带路，我跟在他后面，看着他笔直的背影。

看自己的背影真是奇妙。

小敏似乎已经没有那种别扭的感觉了，走路姿势挺正常的，既不急促，也不内八。虽不是很稳重，但也不见轻浮……是刻意练习过了吗？

从交换身体开始，我一点点见到了小敏的变化。刚开始的他什么都不认识，见什么都好奇，不时浮现怯懦的表情……

“你等我一会。”

他笑着回头对我说了一句，便排开人群，进了一个小屋，买票的站点。

小敏的举止有一瞬间让我觉得他像个大人。

也许，他已经不需要我这个哥哥的保护了……不，我哪里保护了，非但没有保护，反而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伤害了他。

小敏是如何看待我的呢？

我不知道。

我从来没问过妹妹这种问题，也从未想过这些问题。在这二十年里，我这单调的大脑里想的只有我自己。

“哥，走啦，正好赶上场次了呢！”

小敏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抬头看去，他兴奋地捏着两张票，在我眼前晃着。

游乐场名叫“欢乐之都”。它并不在这附近，而是在郊外的工业园区。在市中心就可以买到票，专车接送游客，有种“微旅游”的感觉。

客车很大，里面坐了有五六十人，多是带着孩子的家长，也有成双成对的小情侣。

我和小敏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刚坐下没一会，车稳稳地开动了，我新奇地打量着这里，感觉进了一个会移动的小房子里，从窗户往下看，外面的人一个个变得很矮小。

“多长时间能到？”我问。

“一小时左右。”

“这么长。”

不过座位上比较舒服，车开得也很稳，以这个视角，看看窗外的风景也挺有趣的。

突然，我感觉后面有人拽我头发。扭头一看，是个六七岁左右的小男孩，戴着个小蓝帽，圆脸上带着恶作剧般的窃笑，看到我的正脸后，他的表情转为惊讶。

哪来的熊孩子？

我很不爽，正要警告他两句，结果男孩松了手，躲进了旁边男人的怀里，“爸爸，有漂亮的小姐姐！”

这啥反应？我有点懵。

“别这么没礼貌！”男人低声训了儿子一句，又歉意的对我笑了笑。

“你为什么不怕她啊？”男孩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

小敏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疑惑的看过来。

“你之前不是说过‘越漂亮的女人越危险’吗？”小孩的声音有点大。

“我说的是你妈妈，和别人能是一个人吗？”男人脸上出现尴尬的表情。

小男孩的话引得周围其它乘客笑出了声，我无语地回过头，感觉自己成为了焦点。

有什么好笑的？还有小敏你笑个啥，他们说的是你啊！

……

车依旧开着，渐渐远离万兴区。

发生了这样一个小插曲，我也没心情欣赏外面的景物了，索性和小敏闲聊了一会。

“……哥，等下个月我发工资以后，你就不用再编帽子了。”

“为啥？爸同意了？”

“嗯。”

我心里面很疑惑，为什么自私又恶劣的父亲这段时间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同意了不干涉工资，又同意了不编帽子，这不符合他的性格啊，难道爸爸开始良心发现，也要改好了？

我摆出怀疑的表情，“这有什么原因吧？”

他犹豫了一下，神色有些黯淡：“爸爸之前骗了我们。”

“骗了我们？”

“你知道编一个草帽能卖多少钱吗？”

“五块。”

“不，不止这些。”他摇摇头。

“那有多少？”我眉头皱起。

“五块只是爸告诉我们的价格，而实际上，爸在市场以每个帽子12元的价格卖给了小批发商。对方又转手以单价18元的价格在商店卖出去。”

“这么多？这么贵还会有人买吗？还有你怎么知道的？”

“我回家偶然路过了一家手工品商店，在那里发现有卖的草帽，就是哥哥编的那种。卖家告诉的我从爸那里买来的……他还说，现在草帽都是工厂用机器生产的，而纯手工编的很少见，所以卖得比较贵……”

小敏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进去了。

妹妹平均每天编十个帽，三年也就是编了一万个。每个帽子父亲多卖七元，三年积累下来就是七万。这些钱哪去了？有这些钱他不早就还完债了？

“我问过爸，他没告诉我，不过我想来，应该是花了吧。”小敏叹了口气。

如果这样的话，妹妹完全不需要接客……

“小敏，今天回家之后揍那老家伙一顿怎么样？”我很火大。

“这…只会适得其反吧。”小敏挠了挠头，“他已经妥协了，就算了吧……”

我们之间安静了五分钟。

“哥，你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他突然开口。

“以后……就上学呗。”

“不是，是更长远的计划。”

“……”不知该说什么。

“我想过哦。”他笑了笑，道：“一年后，哥哥就能初中毕业了吧？到时候咱们离开这个城市，到其它地方生活吧！”

“那时家里的债也还完了，只要不犯法，爸爸一个人生活也没什么问题。对于他，我们已经尽到责任了……之后，来到新城市后，我们租一个离学校近的屋子，哥哥继续上高中，我去打工赚钱。然后我试着攒一些钱，买个房子……我也不知房价多少，应该很贵吧？如果买不起，那就算了。等哥哥大学毕业了，如果没有好工作，那我们可以一起做点小买卖。等再攒一些钱，我们可以去一些想去的地方旅旅游，看看风景…嗯，要是生活在乡村也不错呢，可我不知道能不能像城市里那么好找工作。

……诶，哥，你在听吗？”

“……听着呢。”

“你觉得怎么样？可以吗？”他有些腼腆的问着，就像第一次交作业的小孩，等待着老师给予评语。

“可…可以。”

“太好了…我还怕你不同意呢……”他拍了拍胸口，开心地笑着。

说实话我十分赞同，小敏的想法让我很惊讶，甚至让我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是我这那软弱的妹妹的会有的想法吗？

离开自己熟悉的生活环境，来到一个新的地方打拼……这是以前的我不会有，也不敢有的想法。

我突然想起之前小敏和我说过要“经济独立”的事，难道他已经开始开始准备了？

小敏并不像我想的那样又笨又傻，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和做法。有时他的举动又很过分，比如说曾经那个晚上强行把我……

小敏是出于尝试着把我们换回来的目的——结果是失败的，我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件事让我很受伤。

“哥，你还记得咱们的妈妈吗？”小敏突然提起了从没有和我说过的话题。

“不记得。”

“我还想着有机会去见见她呢，爸应该知道她在哪吧，只是从来不告诉我们。”

爸爸从未提起过任何关于妈妈的事，至今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只在模糊的记忆中，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但是是和爸爸分开住的，很少呆在我身边。生下妹妹后不久，她就再也没出现。

我曾经问过父亲关于妈妈的事，结果他只有淡淡的一句“离婚了”，再问时，他便会冷冷的注视我，把我的疑问堵在喉咙里。

是因为无法忍受邵建武而离婚再嫁了吗？……也无所谓了，我对母亲没什么感情，她怎么样和我无关。

……

聊着聊着，客车到达了目的地——“欢乐之都”游乐园。

下车后我观察四周，第一个感受便是空旷。当然这只是游乐园前的一个广场，距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

司机告诉我们，下午七点开回市中心，别错过了。

游乐园呐……只在书本上看到过。我对里面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过山车，似乎非常刺激。

没有导游组织人群，按照票后面的地图自己走就行了，反正地形也不复杂。“欢乐之都”规模中等，水上乐园还在建设中，暂时不能玩，其它的娱乐设施该有的都有了。

游乐园里面绿化丰富，到处是草坪。沿着草坪上的石路，我和小敏来到了第一处设施——跳楼机。

“哥，咱们去玩碰碰车吧…这个感觉太危险了……”看着眼前这几十米高的柱型机器，小敏退缩了。

我拽着他不松手：“既然来了，当然要把所有的都玩一遍啊，过来吧！”

跳楼机底下是一排排座位，估计能坐上好几十人，刚刚有一批游客在尖叫中完成“自由落体”，几十米的距离几秒就结束了。

小敏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我的旁边，按照要求系好了安全带，那副谨慎的样子看得我想笑。

过了一会，工作人员走过来给每个人检查了一遍，然后就这样开始了。

过程就不详述了，在机器的运作下，我的身体缓缓随之上升，越来越高越来越高，游乐园的景物尽收眼底，地地面离我越来越远。终于，到了最高点，机器顿了一下，随即猛然降落。

“啊啊啊啊——”

失重感伴随着劲风，呼吸有些困难……周围的很多人随之大叫起来。

小敏终于原型毕露，显现出了胆小的一面，捂住眼睛不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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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碰碰车、弹簧床、旋转木马、小火车、飞行岛……我们把所有能玩的几乎都玩了个遍。

感觉还挺开心的。

值得注意的是，一个叫做“恐怖迷宫”的地方有点奇怪。

不同于其它游戏设施的热闹，这里冷冷清清的，几乎没什么人，就连那个工作人员看起来也是无精打采的，他看了看票就让我们进去了。

“恐怖迷宫”建在地下，进去之前有一段类似地下室一样的阶梯通道，上面亮着昏暗的黄色灯光。

通道里只有我和小敏两个人，感觉周围的温度都降下来了。跳楼机没有让我感到害怕，反而是这个阴森的地方让我有点毛毛的。

“小敏，你有没有感到这里怪怪的，好像不太对劲？”我看向他。

“嗯…比外面凉快。”

“不是，你有没有发现这好像只有我们俩啊？”

“游客们好像都喜欢玩过山车那一类的吧，鬼屋之类的就很少。”小敏关切地看向我，“哥，你害怕这里吗？那我们回去吧。”

“才没有，不就是个迷宫吗，有啥怕的！”听到他的话，本来有些退缩的我反而不想回去了，进都进来了，回去算个什么事。

阶梯到头了，我们来到了地下深处，也就是迷宫的起点。前方有一个铁质的大门，门上写着几行字。

【注意事项】

【1、迷宫内没有任何工作人员，需要您自行寻找出口。

2、迷宫内隔绝一切声音，大喊大叫不会被外面的人听到。

3、如果无法走出迷宫，请拨打前台工作人员电话010-xxxxxxxx。

4、注意身后。】

最后一条是什么鬼？

我回头看了看，身后是一个人也没有的阶梯通道……为什么要注意身后？

该不会有什么东西跟着吧？

小敏拉开了铁门，门后出现了三条垂直的岔路，岔路大概两米宽的样子。

“咱们不要分开了，一起吧。”我的声音有回声。

“嗯，走哪边呢？”

“先直走看看。”

墙壁是灰色的水泥墙，约两三米高，凹凸不平，上面镶嵌着和阶梯通道一样的黄灯，不是很亮。走廊呢，两米宽，非常笔直。

迷宫比我想象的要大，走半天居然没找到出去的路。

周围出奇的静，静得只有我们的脚步声。邵敏迈着大步跟着我急促的小步，手里拎着衣服袋子，看起来很轻松，而我却有些着急了，小腹的膨胀感催促着我快找到出口。

突然想尿尿。

“哥，这边好像是往回走的路吧？”他看向我。

“不管了！我要出去，我要去厕所！”

我掉头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不过很快发现自己似乎走错路了，入口的三岔路已无影无踪。起点的路已经记不清了，无论在哪都是水泥墙，相似度极高。

看来一时半会是出不去了。

中午喝了太多可乐，中途又没去厕所，膀胱好难受啊……

我记得之前把矿泉水瓶放小敏的袋子里了，实在不行，用它将就一下吧？

“小敏……”

我回头正要叫他，却愣住了。

身后是空荡荡的水泥长廊，连个人影影都没有。

小敏去哪了？

刚才我走得太快，没注意他在哪，还以为一直在我身后，难道不知不觉把他甩掉了吗？

“小敏！”我大叫一声。

没有回应，耳边只有我的清脆回声，在长廊内格外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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