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一个周,杨煊都没着过家。 杨成川对汤小年母子俩的事情还算上心,很快就给汤君赫办好了转学手续,还给汤小年在离家不远的一处事业单位找了个闲职。 汤小年没什么异议,接受了杨成川给自己安排的新生活,没过几天就拎着包上班了。 汤君赫记得他妈妈汤小年以前不是这样的。在他很小的时候,杨成川每次把钱递过来,汤小年都会先伸手接过来,然后再狠狠地扔到他脸上。后来杨成川学聪明了一点,把钱偷偷地藏到门口的脚垫下面,过后再打电话告诉汤小年,他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了,没想到等他下次再过来,汤小年把门打开一条小缝,只伸出一只手,把那沓钱狠狠地往杨成川脸上砸。 好像从某个节点开始,杨成川再递钱过来,汤小年就默不吭声地收下了。收下了他的钱,自然也就不好再骂他的人,毕竟拿人家的手短,这话在汤小年身上也奏了效。 大概就是从那次“东窗事发”开始的吧……汤君赫坐在饭桌上,一边吃饭,一边信马由缰地想以前的事情。 饭桌上的另外两个人显然已经适应了这个并不太和谐的重组家庭,正在讨论汤君赫转学的事情。 “都办妥了,开学那天我送他们去上学,”年近不惑的杨成川虽然看上去依旧光鲜体面,但言谈中却掩盖不住那种中年男人特有的显摆语气,“跟小煊在一个班,老师都是一中最顶尖的配置,市里但凡有些门路的家长,都挤破了头把孩子往这个班里塞,不过成绩不够的话,那肯定砸多少钱也进不来的。” “不是说小煊成绩不好?”汤小年吃着菜,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也能进这个班?” “哎,那孩子,以前在初中成绩也不错,后来因为他妈妈的事情错过了中考,没中考分数,哪个学校也不可能收。他正好以前市运动会上拿过名次,我就托人给他补了个体育特长生的名额,这才勉强塞了进去。” 原来杨煊是体育生。汤君赫听到他们讨论杨煊的事情,这才把注意力拉了回来。 “他妈以前是中学老师,跟系主任关系不错,系主任知道小煊的情况,就把这个班的体育生名额分了他一个。只是这孩子不争气,上了高中以后,怎么也不肯学了,现在真成体育生了。”杨成川说着说着,气就上来了,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汤小年默不作声地听着,没发表意见。 “还是君赫有出息,跳了一级成绩还能这么好,”杨成川把脸转向汤君赫,脸色稍霁,笑着说,“你搬过来之后,没准还能影响影响你哥哥。以后你们俩在一个班啊,不管是在生活上还是学习上,都互相照顾,共同进步,啊。” 杨成川说着说着,打起了官腔,这让汤君赫心里更是无法克制地腾起一股厌恶的情绪。 汤君赫没搭腔,拿勺子舀了一匙汤,小口地喝着。 “一点礼貌也不懂,跟你说话呢,听见了没?”汤小年用筷子敲敲他的碗沿。 “听到了。”汤君赫说。 “叛逆期的孩子都这样。”杨成川被他无视得有些没面子,干笑两声,给自己找补回来。 片刻尴尬的安静后,汤小年又问:“小煊这几天都没回来,在哪儿住啊?” “在他一个同学那,也是个公子哥,天天混着,没个正形。” 汤小年垂眼低声道:“可能是因为我和君赫过来了,他觉得不自在吧。” 杨成川像是不想多谈杨煊的事情,板着脸说:“不用管他,他不爱回来没人去求着他。” “我是想……”汤小年停顿了一下,终于说出了这几天一直盘旋在她脑子里的话,“他要觉得不自在的话,要不开学之后,就先在学校里住一阵?等他想回来了,那随时……”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汤君赫冷冰冰地打断了:“我也想住校。” 汤小年愣了一下,随即沉下脸,刻意压着火气问:“你住什么校?” 汤君赫把筷子放到桌子上,看着汤小年的脸说:“我觉得不自在。” “从小到大你哪件事情不是我帮你做好的?你住校,”汤小年的情绪立刻有些激动,“你有那个能耐住校么?” “好了好了,都不住都不住,”杨成川看出汤小年内心打的算盘,也看出了汤君赫对他的不待见,了无生趣地劝和道,“都在家住着吧,再不自在,好歹也是个家。” “我吃好了。”汤君赫站了起来,起身回了房间。转身前的最后一秒,他接收到了汤小年瞪过来的责备目光,大概是在觉得自己是个白眼狼吧,他想。 汤君赫坐回书桌前,接着做上午还没做完的奥数题。 对他来说,做个好学生不是为了出人头地,也不是为了光宗耀祖,甚至不是为了以后生活得体面一点,只有一个目的——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外面隐约传来汤小年的声音:“他就是有时候不懂事,学习上倒从来都不用我`操心,之前在初中还有机会代表学校参加市里的奥赛,要不是……” 假惺惺的,汤君赫想,汤小年怎么变成了这样。 又或许汤小年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连取他的名字,都能看出汤小年想一较高下的野心,还有跳级……当年汤小年托关系让汤君赫跳级的时候,心里想的,无非也是杨成川那个大儿子而已。 说起来,汤君赫模模糊糊地记得,似乎确实听过杨煊以前成绩很好的说法……好像是在他跳级的那一年,汤小年特意和他说的,目的不过是要他争气一点而已。不过时间久远,当时他也没有听到心里去,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了。 他是汤小年跟别人唯一的谈资,每学期成绩单发下来的那几天,就是汤小年最扬眉吐气的时候。 这些汤君赫都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妈妈汤小年的虚荣和虚伪,但他也是最没有立场指责汤小年的那个人。 *** 寒假最后一天的下午,冯博吆五喝六地叫了几个同学,一起来家里抄作业。小区门卫管得严,不刷卡进不去,杨煊和冯博在楼下的馆子里吃了午饭,便站在路边等那几个人过来。 约好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半,还差十几分钟,应茴就先到了。 “哟哟哟,为了见煊哥还特地化妆了嘿。”冯博一见到应茴,就指着她打趣,“来给你拍张照片发班主任手机上。” “要不要你一会儿抄我作业的时候,我也给你拍一张啊?”应茴毫不示弱地反击回去。 应茴一来就站在杨煊旁边,个头不算很高,只到他的下巴处。她漂亮得有些招人,这一点,从频频回头的路人身上就可以看出来。 应茴站在杨煊旁边,像是想找些话跟他聊,但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好话题,只能干巴巴地问了句:“你吃过饭了吗?” 杨煊靠在电线杆子上,挺不给面子地“嗯”了一声。 “吃的什么啊?”应茴再接再厉,又问了一句。 杨煊抬起胳膊,用拇指朝后指了指,懒洋洋道:“那家。” “哦,”应茴毫不气馁,接着这个毫无意义的话题问,“好吃不?” 杨煊言简意赅:“还行。”说完看了看后面过来的几个人,“差不多到齐了吧?走么?” “齐了,走吧。”冯博一挥胳膊,“走啊兄弟们!”说完又瞄了一眼应茴,“还有那个……姐妹们!” 应茴不跟杨煊说话的时候,身上的忸怩劲儿就不见了:“走,冯姐姐前面带路!” 一行人勾肩搭背地走到小区门口,冯博一掏裤兜,紧接着嚎了一声:“卧槽!” 他赶紧左右裤兜都快速地掏了一边,哭丧着脸对着杨煊:“煊哥,你带钥匙了没啊……” “出门的时候你不说你带了?”杨煊有些无语地看着他。 “我错了……”冯博欲哭无泪,“我对不起大家……” “不会又要去肯德基吧?!”一旁的王兴淳语气中透着明显的不乐意。 “喂,”他旁边的陈皓拍他后背,“说鸡不说吧,文明你我他。” “校花在,你收敛一点好不好?”王兴淳挥开他的手。 “那怎么办啊?去哪儿?”应茴还是站在杨煊旁边,等着其他几个人的意见。 “我妈在家……”一只爪子举起来。 “我姥爷来我家了……”另一只爪子又举起来。 冯博想了想,用肩膀撞了一下杨煊:“哎,煊哥,要不去你家?” 杨煊看他一眼,不冷不热道:“我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啊?” “知道才去啊,”冯博兴致勃勃,“咱们一块去,气死三儿,顺便看看三儿的儿子长什么样,听说他给调到咱们班了?” “有什么好看的,看着闹心,不去。” “真是奇怪,那是你家啊,”冯博火上浇油道,“怎么现在这局面,倒像是你被赶出来了。” “什么啊?怎么了?”应茴好奇地问冯博。 “煊哥他爸把三儿娶回来了,三儿还带了个小拖油瓶,两个人齐心协力,”冯博用两只手在胸前比了个推的手势,“就把煊哥给排挤出家门了。” “别胡说八道。”杨煊用眼神警告他。 冯博噤了声,对着应茴耸了耸肩。 “走,咱们给煊哥撑场子去,”陈皓一挥胳膊,“对坏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走走走,我去过杨煊家里,我知道在哪儿。” 几个人都吵着要去,杨煊便没说什么,随他们走了。 前几天突然降温,刚下过雪,这几天又放了晴,未化的雪堆在路边,看上去脏得有些恶心。 几个人上了楼,走到杨煊的家门口,自动让到一边,等杨煊过来开门。杨煊走上前,掏出钥匙,微微弯腰,低头开了锁。 一开门,室内的暖气扑面而来。几个人很有默契地没出声。 客厅没人,静悄悄的,除了杨煊那屋,还有一个屋子紧锁着门。 冯博和陈皓探头探脑地观察了其他几间屋子,回头低声对杨煊说:“这几个屋好像没人啊?” 杨煊已经坐到沙发上,音量如常地说:“不知道,杯子在桌上,谁想喝水自己倒。” “哎,这间是谁啊?”冯博指了指那间紧闭的房门。 杨煊喝了口水,把杯子放回桌子上:“还能是谁?” “哦——我知道了,”冯博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小拖油瓶。” “抄你的作业吧。”杨煊说。 外面天气冷,几个人穿得也多,一进屋,帽子外套便扔了一地。 “这是数理化生,借的薛学霸的,”冯博把一沓试卷放到桌子上,“英语就靠你了啊应茴。” “知道,我带了。”应茴拿起放在一边的书包,拉开拉链,低头从里面拿出自己的试卷,“别都抄一样的啊,回头老师又要问。” “姐姐,”陈皓回头和她笑,“我们这种作案老手,还用你叮嘱?” 几个人吵吵嚷嚷地开始埋头抄作业。 杨煊从茶几上拿了遥控器,把电视打开。 “杨煊,你不抄啊?”地暖开得足,应茴便坐在离杨煊不远的地面上,抬头问他。 “嗯,不抄。”杨煊看着屏幕,摁着遥控器换台。 “老师要查的。”应茴又说。 CCTV6正在播《大话西游》,杨煊停下换台,把遥控器放到一边,又“嗯”了一声。 “抄作业不酷,煊哥从不抄作业。”冯博一边埋头奋笔疾书,一边不忘拆他的台。 “我帮你写。”应茴自告奋勇,拿过杨煊的试卷,开始对着自己的试卷填答案。 汤君赫已经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 外面那些人进来的时候,他正在那间紧闭着房门的屋子里睡午觉。大概是从“小拖油瓶”醒过来的吧,冯博是站在他门口说的,他听得清清楚楚。 汤君赫烦躁地拉过被子,把头闷进去,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外面那群吵吵嚷嚷的人从明天起就是他的同学了?那看来上学也不会是什么愉快的经历,汤君赫叹了口气。 偏偏睡醒之后,他还有点想去卫生间,可是又不想出去面对客厅的那些人。 看来他们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汤君赫辗转反侧地烦躁了一通,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深呼吸一口气,下床,穿拖鞋,走到门边。 然后又走了回来。 ——还是换掉睡衣吧。汤君赫想。 他身上穿着汤小年给他买的小熊猫睡衣,胸口毛茸茸的一只熊猫头,看上去也太没气势了。 不利于接下来的目光对峙,以及视线交锋。汤君赫这么想着,揪着领口,把睡衣从头上薅了下来。 他裸着上身去衣柜里翻出一件咖色的毛衣,穿好了,又走到门边。做了个深呼吸,然后一把拉开门。 客厅的吵闹声瞬间静止了,几个人全都回头看他,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除了坐在最靠边的单人沙发里的那个人,杨煊。 杨煊是最后一个看向他的,当他把头缓缓地转过来的时候,他的视线还在电视屏幕上停留了一会儿,难舍难分似的。 汤君赫听出电视上正在放《大话西游》,因为吵闹声静止的时候,紫霞仙子正在说那句经典台词——“我那么喜欢你,你喜欢我一下会死啊。” 他和杨煊对视了两秒,或许更长一些,谁也说不准。 然后杨煊又把视线移回了屏幕上。 毕竟那段真的很经典,紫霞仙子也比他这个小拖油瓶好看多了。汤君赫这么想着,也收回了目光。 他弯腰把脚下的一件衣服丢开,然后视若无睹地走到卫生间,关上了门。 门一合上,客厅里除了杨煊之外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陈皓,他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大声说:“可惜了,杨煊,怎么来的不是个妹妹啊。” 杨煊漫不经心地回了句:“是妹妹你要干嘛?” 本来是个正经的问句,却被陈皓曲不正经地曲解成了别的意思,他说:“干啊。” 其他几个男生反应过来,都不怀好意地笑出声。 应茴坐在地上,听到这话,卷起试卷起身打他:“怎么满脑子黄色思想啊你?!” 冯博笑得最大声:“你说得太委婉了吧,他那满脑子黄色的不是思想,是……” 他还没说完,也挨了应茴一下,识相地住了嘴。 应茴直起身,凑近了拿试卷打他的头:“恶不恶心啊你!” 冯博那两只胳膊护着自己的头,节节败退地求饶道:“姐,应大校花,应姐姐,别打了,我错了,真的错了!” 应茴这才坐回去,抄了两题,抬头对着杨煊欲言又止。 杨煊被看得有点烦,皱着眉道:“想说什么?” 应茴这才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弟弟长得真好看,说实话,和你有点像。” “姐,”冯博拿胳膊碰了碰他,“能不能别触你明恋对象的霉头啊。” “实话实说而已嘛,”应茴撇了撇嘴,“怎么了,喜欢就不能说大实话了啊。你要长那么好看,我天天变着花样夸你。” “烟,”杨煊朝冯博抬了抬下巴,“我的没带,你还有么?” “哦,有,接着。”冯博把烟盒朝他扔过来。 杨煊一抬手接住了,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又拿出打火机点着了,眼神低垂着,含混地说:“他不像我,像他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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