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语不发,并坐在案头奋笔疾书。
自己一呼一吸越发粗重,笔下纸张也同她一齐喘息,一个个字起伏成波浪,细看惨不忍睹。虽是师父有明令,但凡罚抄,不得有半点潦草。可是一遍又一遍地书写,要将她筋骨连同思绪都拆散,一笔一划也散了架……
如何师父那边,下笔清雅,流水行云,白袍白宣,静默一如?
花千骨一边暗暗抱怨着手酸,一边毕竟几分幸福地想到师父就在自己身边,任她如何狼狈不堪,师父总是闲定容与。这个对错分明却凡事独自承担的师父,对身边人、对自己关爱有加,却从不言明。越是了解他,越是不能不敬畏臣服,不能不爱慕得忘却一切。
几个时辰下来,花千骨抄得昏天暗地,眼前却尽是师父的身影,展卷书斋,负手桃林,俯仰海天,执剑天下……
“你心思不在门规,罚你何益?”清远传声,就在近旁。
“师父,弟子知错……”低头幻影消散,眼前字迹歪斜,更是羞愧。
“为师罚你抄门规,是让你明规矩。没有规矩,行事只凭你心念所至,好心也要坏事。罢了,你先去做晚饭。叫上幽若同食。”
也不知是如何倒腾出一餐晚饭。能不切的尽量囫囵,能煮的尽量不炒,实在手痛,拿不稳刀、铲。
食欲却是极佳。兼之师父就坐在一旁,受罚之人自然知晓轻重,低头专心吃饭。
只见筷子上端在眼前晃动,还是瞥见幽若。她也低着头,也用左手拿着筷子,不禁暗暗好笑。
“师父你也用左手……”幽若却是有了什么惊人发现,叫了出来,也不敢大声,更不敢大叫。
幽若那一叫,如何越发加重了右手的酸痛,哭也不是,笑又不再好笑,说终究不知说什么。索性不理会,继续扒饭。
“这样比打板子还难捱,三天三夜,持续用刑……”
幽若你说什么?没见师父在……
师父和没听到似的。如何可能没听到?白色在眼前漫开又褪去,是夹了一箸菜。
不是啊,师父难得动几下筷子,如何吃到现在还在吃?
乱想什么呢?幽若你不可以乱说,师父不打门下,只是让你我反省和谨记……
开口终究说不出,师父在一旁,哪里轮到她来教训人了?可是已然张口,只好问:“幽若,你抄了多少遍了啊?”
“才五十遍……晚上不用睡觉了!”声音竟然提起来,花千骨一惊。听她还在说。
“师父,你呢?”
不敢抬起的头也抬起了。眼中交汇,是夕阳中最亮的光彩。师父正看向她。她一时慌了,一时不慌了。
“我抄了……”神思一定,就接上幽若的问题。
可是……我不知道啊,也不知师父帮我抄了多少遍…… 师父帮我,这如何说?
“食不语。”骤然听到师父说话,并不顾她们说了什么,只是用饭时不可闲谈。
二人也再没有可以说的,一心一意吃饭。
“尊上,师父,我吃好了,先告退了。”幽若躬身要离开。
“幽若。”白子画悠悠吐出两个字,依旧看着菜肴。碗中已空,盘中将尽,他并不需要吃饭。
幽若站定不动,一脸苦色,也不知隐藏,暮色也不帮她隐藏。
“勾玉收好,不可再弄丢。这次是有人打神器的主意。”声无起伏,素色衣袍中潆潆一绿,漾漾不息。
“尊上,既然神器有危险,还是尊上看守为好,确保万无一失。”幽若连连摆手,好像这样就能摆脱烦恼。
“你身为掌门,要能担负责任。”
不等幽若走近,白子画隔空将勾玉递到幽若手中。幽若慌忙去接。接到手中,手上一沉,头也相应垂下,像是承受了巨大的重量。
白子画看在眼中,如同未见。一定要让她经些大事,才能懂得何谓责任,何谓承担。如今并没有那般危机,有自己和师兄、师弟照看,岂能不对幽若放一点手?
见她还站在原地,手捧勾玉,无所适从,斥道:“回去抄书。抄不完加罚。”
幽若忽然听懂了,行了礼调头就跑。
“做掌门真是不易啊!幽若这样贪玩,苦了她了。”师父还是那样严肃,可她真想透口气,见没了旁人,就感叹一句。
“既然轮到她头上,就是她该承受,”白子画皱皱眉头,声音清肃。
以前也听见小骨问他既然不喜欢,为何又要担当掌门职责。这在他是不允许的,应当便是应当。
何况,没有什么喜欢,也没有什么不喜欢。如何生活,本无所谓,只看应当。
如今有了喜欢,有了私心。私心只想小骨欢笑常在。可人生终究何谓欢乐?如若该担的责任不担,该走的道路不走,又要在何处游荡,无依无方?带着你逃走,不顾天下的师父,小骨你还会愿意跟从么?由你任性,不顾你修行,就如云山最初时那样,你真会得到自由的欣喜?总有应当,总有愿望,人生其间,勉励向善,两者并非水火不容,才是欢乐久长。
小骨你懂得么?那场妖神大劫,就是你我该承担,还有如今《六界续书》的新启示。逃不了,面对才好!而幽若,既是由她担当掌门之责,便是她应当。她还是她自己,可以嬉闹如常,甚至可以选择常人难解的情路,但是她同时,是我长留山的掌门。
“幽若个性坚韧,做事不拘一格,本有此等能力,不当逃避责任。”道理慢慢说,今日姑且只说幽若。
花千骨连连称是。师父这大道理讲得她气都喘不过,好想下山啊!
“你当时若回茅山,也能当好掌门。”
当时你若听从师父,不去盗取神器。师父历劫死去,或许劫难有另一种化解。你毕竟,将师父视作更大的……责任。小骨,也苦了你,被师父逼到死路,还是想着为天下去死,去承担你作为神祗的责任。
也是你要将责任尽到极致,才有这死地后生。责任你从来就懂,不用师父教。你要学会的是,如何妥善处理。你向往的极限不错,和人间的有限却须平衡。
花千骨一惊,师父冷不防说了这句,茅山掌门,是多少年前的事啊……
那时师父中毒照料后事,嘱咐自己离开长留山,重振茅山基业。情境重现,当年绝望的呼喊又在耳边响起:小骨什么都不要,只要在师父身边!
不要不要,小骨最大的责任从来不是茅山啊!清虚道长于我有恩,可师父更是待我恩重如山!小骨一定要守着师父,跟着师父,没有错没有错啊!师父心中有天下,小骨也有的,但还有很多不懂……小骨同师父修行,才更懂得珍惜这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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