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二、仙界存在之基【卷十三、神祇造化】

两军对垒，黑云遮了半边天海，不下于当日太白一役。

长留山众岛屹立仙界之巅，刀兵喧天，千岁难逢。

妖魔有何种胜算，在仙界壮大之日，敢于挑战仙门第一大派？

“诸位若要蜂拥而上，此处有本山八千弟子、各仙派支援。大动干戈自可奉陪，但实不美观！”

花千骨随师父御剑疾行，看师父观微图景，儒尊紫袍迎风，仁风流云，谈笑沧海。

“你们有什么筹码和我谈条件？”为首的果然是春秋不败，扬眉吐气间，阴冷又刚猛。

六界安宁百年，你一定要打乱？花千骨一阵着恼。你这个傻子，当时逼我交出杀姐姐，说杀姐姐不会和我争位。你不知我无意于妖神之位也罢，但你跟随杀姐姐这么多年，从来不知杀姐姐心思？如今也是为了魔界称霸，为了杀姐姐？

杀姐姐，你就不能现身么？可惜也没了骨哨……

师父也是，以前管教徒儿，也不干涉她于仙界之外交游；如今……师父更近了，却别想瞒着师父联系半个人……

下次再见到，须私下再要一个。下次见到……还能平静相待？

师父不会许。师父说得却是，仙魔终究有别。妖魔为所欲为，忠诚之心，良善之意，皆是扰乱！

“你们远道是客，东道主自然提议。若不采纳，我等地主之谊已尽。请！”

儒尊收扇，清响天海。箭在弦上，仍有弹奏之隙。

一旁的幽若颇有得意之色，倒不像危难当前。世尊满眼肃杀，深入面上疤痕，嘴上却是不屑。

“请看！”春秋不败合上眼睛，换一道女子的声音。乌黑袍袖散开一线弹丸，落入尘土。衣冠各样，皆是昏迷的凡人。

“以小见大。凡人魂魄在我手中……”

花千骨感到透过观微画面无声的恐慌。却听春秋不败换了个爽迈的男声。

“我大可归还。”

说罢向空中抛洒，未见一物。

锋芒相对，海天无间。疑思穿梭，怖惧充满每一个空隙。

十余个凡人或挪动着身子，或屈伸着手指，或翕动着口鼻，相继睁开了眼睛。

“不要，你若死了，我在这世上如何活？”一女子哭起来，不知所哭者为谁，喊声撕破云雾，仙山也如人寰。

听之不忘的哭声，似哭出所有人间悲伤。却不能停驻，旁边一老者哀恸深沉。

“人如何这样难死？我一个病痛的老人，若不是不想伤儿女的心，我早不想忍……咳咳……”老者似朽坏梁木，怕是稍稍移动也要吱吱作响，此刻却集天地之力在咳喘。

声声叹息难掩。一旁老者，儒冠残破下发丝斑白。

“功名几时就我？梦是考场失利，醒是寒门残烛。生也艰难，我已知命之年，再有营生，也不安此天命！”

浅吟低啸，一样苍凉透骨。余音不绝，又起新声。官服润身，愁容不展。

“朝中任职人尽可羡，谁知日日忧苦难言，同党猜忌，异党排挤，得意时患不长久，失意又不知几时出头。只道官服轻暖，怎见得人心重浊寒凉！”

此起彼伏。女子芳华正好，锦绣珠光，却苦相含泪。

“好容易父母之命，将我嫁给表哥。枉我自小恋慕，他心思却从不在我。只为亲戚之义，夫妇之伦，空有善意，全无相爱之心。他倾心之人也是他人妇，仍是痴情不断，不念我多年……”

抽噎中已是众声喧哗。

“我恨隔壁魏康！从小到大，事事强过我，父母拿我比他比不足，进了铁匠铺，他又处处逞强。如今老铁匠去世了，要将铺子传给他，我竟要在他手下做活！恨死这个人，一辈子都要看着他……”

“可怜我拮据一生，攒下这点钱财，算来年老可安。一夜被窃，偏偏留下我这条残命，又没个子女，余生如何过活！”

“孩子父亲早早去了，我含辛茹苦将这孩子养大，如今正业全不务，饮酒度日，有家不归，归家也只是要银钱买酒……”

“自我前年冲撞了县官高老爷，家小就无宁日，去年强买了小女儿做妾，百般折磨，惟一的儿子被闹得无处谋生背井离乡，今又赖我不缴官租要将我发配充军，我如何斗得过他？”

…………

海天廖廓，却装不满人间这许多哀苦。一个游魂般的声音似哭似笑。

“看人间多少烦扰，今日叫你们安宁。神仙谋不来这样福祉！”

春秋不败举起一块乌黑的石头，暗血渗满，满而不能溢出。

众人面容逐渐宁静。一样地宁静。

“师父，这是妖神要的世界！但风希不是能施加力量？”花千骨牵紧白子画的袖子。这万苦众生千人一面的安宁，是她多日的梦魇。

“风逸和他谈过两次，他对自己的偏执也有所懊悔，此刻正疑惑彷徨，妖神之力又趁机占了上风。”听师父条分缕晰，也如往日解难释疑。眼前一片纯白，心中顿时清明。

“魂魄交给我们最是好，从此人间没有欺辱不公贫困失意，生老病死爱恨都不再愁苦。要你们仙人做什么？如果不能给人间幸福！”春秋不败两幅嗓音争先恐后，也不看对手，低头把玩手中的魔石。

“妖魔，你并不会为人间谋善事！”世尊洪钟一声凛然。

“你还和我说善？哈哈哈哈！”春秋不败两个声音在笑，修为稍低的仙魔都痛楚地皱眉捂耳。“人间会投靠我们。”

众妖魔开始呼喊，春秋不败又随着呼声笑得时大时小。

“你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你的谬论也一样不伦不类！找几个苦大仇深的人，让他们抱怨完就昏睡，想证明什么？闭上眼睛看不到镜子里嘴脸丑恶，就以为是天下绝美了！他们都昏迷，当然不会诉苦了，自欺欺人骗自己罢！自作聪明只好玩弄自己！”

幽若扬眉，嗓音清锐，也如目光。花千骨颇觉得解气。这个小丫头倒是强敌当前愈发兴致大起，揭穿人、辖制人、挖苦人的聪明伶俐一时尽现。

“小孩子就是不讲道理，找个大人来谈？凡人的魂魄都在我手中，你们那一套守护众生的大道理我不会说，但是谁都清楚，凡间如果陷落，你们也没什么好下场！”

“师父，春秋不败说的是什么意思？”花千骨听不明白，却明明白白看到心中扰动的猜测：并非妖魔危言耸听，实在是真实大难。

“神界仙界立身之基在人间，若整个人间陷入妖魔，仙界也必然堕入空幻。不能守护人间，则自身不复存在。所以师父不让你与众生为敌，不全是师父待你残忍……”

听到师父声音沉下来，她也沉进去，听懂了忧虑更深处的关怀。

“春秋不败，何苦诳言？妖神只是趁风希之弱，并不能全然控制魂魄。一点外泄的妖力，解不开神器的封印。而你也不是魔君，妖神之力更不能使用自如。”

整个观微图景顷刻清亮如这个声音，一洗污浊暗哑。天边黑云的重量卸去了，山岚轻盈得几乎消失，阳光温和地融化丝丝缕缕云霞。透彻的天际染不了硝烟，心绪在忘却中安实。无人天海，湛蓝浩瀚。如在天地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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