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隐隐,水墨雾岚,新雨点撒层层苍翠,沾衣幽深,矜言灵秀。
这不是茅山么?
花千骨幽幽转醒。
一袭白袍,一缕清风,化入淡墨浅彩。
“师父!”轻唤一声,要将这欣然点染入山水。
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也看不到自己的形体。
眼前景象转变得愈发快了,直至迷茫成一片莹白墨绿。
师父在做什么?为何在茅山?她又在何处?
如何像自己当年?初上茅山,山回路转,仙境迷踪,不得其门……
不知过去多久,白色在绿色中又澄清分明。白子画驻足,白袍轻拂,只晕开山色一片。
日落日升,朝云夕雨,惟见山色明晦,山鸟飞还。月行一周,方呈现观微景象。
绿衣女子执剑而舞,与青山同色,胜绿水轻灵。
白衣男子秉剑而和,目光温煦,白衣和暖。
这女子正是花千骨,男子却不是白子画。
“云隐师兄,你这一式蔚然深秀,好不英气清发。教我好不好?”眼中满是崇拜,一脸被宠的笑意。
花千骨惊而莫明,师父观微所见,是她,又不是她。和云隐在茅山练剑,是有过好些次,但二人神情,应是有所不同。
画面蓦然黯淡,不见云隐回答。
另一白袍男子扶在一棵树上,树影婆娑,雨泪氤氲,他气息有些不稳。
花千骨心中一痛。和东方说话,师父会难过,可她从未想过,和云隐竟也会。然而,那山中练剑的情景,太似露风台上,天海剑起……
既然是云隐,那时间应不是现在……
白子画几时不再搀扶一树,重又挥手。
月朔月望,日盈日昃,云开云暝,只树翠岩苍,花开不谢。
不见形体的花千骨始终看着白子画形单影只,呼喊着另一个花千骨。虽知这不是当下,她还是不明白这一切因何为何,更不明白,那个花千骨如何让师父久久等待!
师父只是伫立,并不言语,眉峰深簇却面无喜悲,不知心中在说着什么。
终于,白袍下风声云起,荡开的山色隐入袖底,观微的画面如在胸襟。
“小不点,这里好不好?要不要姐姐带你走?”
杀阡陌紫发流泻在绿草,繁花开遍。火红的瞳仁此刻嫣若春阳,凌人之色融化在花千骨恬静的笑脸。
“姐姐,我在茅山很好啊。”
“小不点,我摸摸,没有瘦。”
杀阡陌柔荑玉指点饰在花千骨粉嫩的小脸蛋,一层又一层笑意摇荡生色,鲜花满枝,一阵风声含笑。
白子画白袍生风,观微的景象却没有像前次一样散去,倒是更明晰了几分,似要和他作对。
杀阡陌摊开一堆小物件,琳瑯眩目,光彩四溢,在白子画的白袍上怪异地涂抹。
“清虚道长好么?”杀阡陌正色许多,傲然天下的脸上也生出敬意。
清虚道长?花千骨不具形的神识又一震,万福宫前流血漂卤的画面又浮现,还有清虚道长垂死前的宁静。
杀姐姐问清虚道长?如果说和云隐练剑,是过去曾有的;杀姐姐问候清虚道长,却是不曾有过的。他与杀姐姐相识,已在茅山大劫之后。
却见观微里的花千骨点点头,恭敬又安然:“他老人家很好。”
“那就好!你们仙界我最敬是他。他还不顾我身份,犯险救过我一命。有人执著于正邪对错,他只是善待各人。我们小不点长大了,也是这样的人!”
说到最后一句话,杀阡陌又焕发迷人心魂的微笑,伸手向花千骨相映生辉的笑靥。
花千骨仰头往后一躺,杀阡陌没触到她的脸,却被她小手握住。
花千骨仰面躺在花丛:“我才不要长大!不要管这些正邪对错,我就要你们都好好的!”噘起小嘴,似在对杀阡陌生气,又不似对他。
“小骨跟为师走。你想一切好,就要面对你当下的处境!”
却是白子画的声音,绿草结霜,繁花肃然。
当下的处境?神识中的花千骨似乎感到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
画面散去。惟留山色依旧,白衣人垂首而立。这次却少了一些时间等待。
另一画面,更大了几分,隐隐有压人之势。
“骨头,这里好不好?我带你走?”
东方彧卿笑着将花千骨揽入怀中,柔情似水,化尽她一笑倾城。
“你们都让我走,我才不走。”花千骨故意不笑。
“谁还让你走了?”东方彧卿笑眼里无限深邃。
花千骨回过头去,又转过头来,已认真了许多。
“大家说我不祥?”信任的眼神,望着有问必答的东方彧卿。
东方彧卿笑容浅了些,目光却深了:“万事皆有代价,一些人事,你若不求,自然一生平安。我也不惜一切代价,要护你平安。你相信我?”
花千骨看着东方彧卿此刻明彻见底的眸子,正要点头,笑意流出。
“小骨,你应承担的,不当回避。既已开始,岂有停在中路之理?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白子画厉声喝止。
“理?我不要知道什么理!继续走下去,又有什么善终?”
东方彧卿在画面中消失,只有坐在空地上的花千骨,背对着白子画。似在质问,又不等待回答。
白子画垂首而立,沉吟良久,终至凝成一句:“求仁而得仁,又何怨?”暮色中,一块巨大山石崩落。
画面尽散。只余等待。白子画在树下踱步。
另一画面出现。早不是观微情景,而像是一台戏曲,演给惟一的观众。
“小骨,当朝皇帝轩辕朗向我提亲。盛世太平,你又年华正好,你可愿意?”
清虚道长慈眉善目,周身温光朗照。花千骨却低下头去,羞红了脸。
“师父……”
“小骨,为师只有你一个徒儿,你岂可叫他人师父!”白子画白袍在疾风中痛楚地抽动。
花千骨感到神识不断在聚合,却仍看不到自己的形体,心痛的感觉却蔓延空中。
她不知这是在何时,何地。但为何每次,都是她不认师父?她犯下弥天大错,毁了师父一世清名,师父也未逐她出师门。却是她喊着,要与师父恩断义绝!
却听画面中的花千骨说:“你这是对情人诉怨?我只是你徒儿,又不是你……”
画面中清虚道长已不在,万福宫的背景也淡得不可辨认。
“小骨,够了!师父定要救你出蛮荒,把殓梦花给师父!”
风雨大作,白袍翻飞,寸寸欲断。
花千骨隐约看到自己的形体,但还几近透明。
疼痛似乎找到了附着,这个透明的身子在风中单如蝉翼,脏腑掏空。
师父救我出蛮荒?这难道是……灵光一闪,惊雷一震,师父是入我的梦?这要犯多大的险!在蛮荒时,我对师父有这样大的怨言?
这一次再无等待,变幻的画面凸显在眼前,画中的花千骨向白子画走来。
十里红毯,灯火辉煌。红烛映在深海般的眼里,花千骨一身红色嫁衣欲燃。
一步步,向白子画走来。嫁衣似有千钧,她不堪重负。
“我不是不欣悦你的道。能成为你的弟子,是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和幸福。但你的道太艰难,我实在走不下去了。我不想再追求什么,只看哪里容我安身。”
花千骨缓缓说着,声音在空旷的红毯绵延。烛火闪闪,泪光盈盈。又一步步走远。
花千骨看着那个自己渐渐显明的身体。原来自己曾这样害怕走下去,只愿停留在生命的浅表,在茅山,在一切开始之前。回避茅山大劫,也回避自己的大劫。这个梦里,是太平盛世,没有妖神乱世,没有人间战乱,没有云翳,更没有师父。
自己和叶家村那群她曾经看不起的人,有何区别?不正是师父说的,修行自划界限,困境浅尝辄止?
“小骨,你我都不要再逃避了,好吗?”
白子画第一次问她。当作一个问题问,而非没有选择的反问。白袍就要在山水中散去,凄然的声音更像是请求。
附注:
《论语·雍也》:6.12: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
欧阳修《醉翁亭记》:望之蔚然而深秀者。
《诗经·大雅·荡》: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论语·述而》:7.15: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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