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捂住耳朵,一团乱麻啊,可心里却清晰回荡着落十一的声音,对不住,对不住……她对得住师父么?
死境走了一遭,不是和师父,但师父一直陪伴着她,所有大危难,所有小芥蒂,所有在世间的磨难……师父是何等人!她……永远是亏欠师父的,因她做过的,因她没做过的。做过的,有不足;没做过的,有不能。是她在这六界至人前,自惭形秽,自惭形秽却也不能不紧紧跟随,于是感激他的恩慈,感喟自己的亏欠,亏欠他的无暇,亏欠他的大爱。亏欠,愈发虔诚,苦行实为大乐,再无他路,再不期求另一种……幸福。
十一师兄对糖宝……当然不是这样!但是否看重一个人,就无论如何,都害怕自己的不足,害怕得不到他的爱,害怕不配得他的爱?为徒儿而死,为所爱而活,十一师兄你不是一向心中确定,行动果决?如何太在意了,就不确定了?就如我太在意……师父,就不能平和了?
不过,你要比我有信心啊!全天下还有人比师父更至高无上?还有人比我更战战兢兢?但是,我……不怕。不知为何,也不可能有足够充实的原因,但她就是会跟随师父,师父就是会……永远在前方,在高处,等着她;在近旁,在心中,陪伴她。会接纳她的一切,包括她的弱点,不是报之以痛恨或冷漠,而是永远许给她,理解之温情,改善之希望。
“谢谢千骨啊!顾念我的……我知道糖宝很好,待我也好。所以…… 我要……驱散这许多杂思,回去时让她看到……还可以勉强接受的我。”
是谁在说话啊!哦,十一师兄啊…… 你吓死我了!是了是了!都能体会对方的心思,都要预备更好的自己!看起来……好不一样,其实,也有相似之处啊!
客栈里,花千骨独坐窗前,已敲了三更,仍是不想入睡。
把所有能想到的,想了一遍,没有了不安。夜里比白日更通透。寻常人间,比之仙山冥府,一样启发深切。但是都想过了,来了,去了。最终,只有想念,来无始,去无终。
街上妇人的诳言,也让她动了真情。十一师兄说得是,假的也是真的。何况本来就是真的。可不是……和师父分开才一天吗?不是明天就能再见到师父吗?
还是,走了一遭黄泉路,人鬼边界,前尘彼岸,参悟三世,感怀愈真?
也许太过真切,真切得玄虚,那些生生世世,她看不到的……她只想看到师父,此时此地,此世此身!
夜深人静,眠者已入眠,不眠者更清醒。往事历历,如静夜来访的故友,深心挚意,娓娓长谈。不能谢绝,也不用酬答,只是静听,仿佛他们又不是客人。
花千骨凝望着窗外看不尽的黑夜,看见的却是曾经的自己。迷失在梨花的洁白,桃花的芳菲。迷失,找到。千山万海,天汉无限,花落花开,皆在心怀。
是师父给了她这个世界。是师父为了她,献出了这个世界,为此流离失所。师父如今又和她,重建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最终的美好,如同最初的热爱,不论其间,有多少坎坷损害。
总算,她也能懂得一些,做为一些,能跟着师父一起建造。若非她有所预备,若非她不断去预备,次次见到师父,岂不是次次冷了这星辰的光芒?本来是要照亮她,温暖她,却也需要她不断上升,跟上他。历练不是徒然,为了解释所有的不幸和受苦,为了确信必有的光明和幸福。
清夜将阑,星辰隐没,墨色天幕滴入晨露,徐徐变浅。
“所有的责任,我来承担。我不会让小骨离开,不会让她受伤害。”
“真正重要,就应更平和,更深长。有大树的坚韧,有流水的温柔。”
惟独剩下两个声音。一片岑寂空远,师父的声音,小骨的声音,越发相似,浑然一体。
相合之处是相逢。
“师父!”真的是师父?
残夜逝去,随着第一缕朝晖,白衣临风,从最光亮处走来,又让一切光亮失色。
这黑夜,比白日更明晰。不是,清晨已经来临。不是,无关昼夜,是你的光芒,可堪日月!
“师父,我好想你……”花千骨一步上前,却在纯白身影前站住。本想扑到师父怀中,此刻却忘怀天地。万树梨花浩荡,她是最洁净最明澈处,一点绯红。
一袭清风,幽香浅淡,无涯无际的白,从天边到近旁,点化入,那一心红。
将小骨抱入怀中。玉树琼蕊淡去,惟有小花苞含羞带笑。
“师父也很想小骨。”
桃花春风,万树尽放。只是在,一隅天地,你我相对时,天地也变小,小如你宫铃声声萦耳,因你就在我近旁,天涯海角不远,我听得到你的心声。只是在,晨光熹微,日出不是日中的明亮,却是新生的希望,小花还含苞待放,却有整个白日的暖阳和浇灌,或许还有风雨,但总是有陪伴。
附注:
杜甫《羌村三首》(其一):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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