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不知这样又坐了多久,终于感到碧绿的光色慢慢投下影子。抬起头,看见初袅慢慢挪过来一点,又一点,望着花千骨的眼神,仿佛孩子和小伙伴争吵后想和解,期待又不愿第一个说。
终于还是慢慢吐出字来:“和我说说你的故事,好不好?”
花千骨如同被这几个字绊住,回忆的速度减缓了,停下来,回到此下。马上点头,没有什么比说自己更能说服他人,他人,她又知道多少呢?初袅双眸透亮,这时候没有仇怨,只是清浅的池塘。
花千骨放开顾忌,讲述起来,虽然她清楚,外面还有三个人在听她说书。本来只想大致说一说,却如何是越说越详细。生怕初袅错解了她的好,错解了她的不好,错解了真实的她。被师父一字一句听着,如何不怕师父听到,却怕师父听到不真。
没有计算,讲了多久,许多事本来难于计算。初袅听得全然入了戏,哭笑随着情境。花千骨讲完,空出沉默久长,狭小的洞穴,有天地四方。初袅脸上的泪痕是晶莹的新绿,眼中清亮涤染温情脉脉。
初袅抱膝坐了许久,往后向石壁一倚,皱眉去看脚下,将一直抱着的两腿向前舒展,急急用双手拍打,大抵是一直这样坐着,腿都麻了。花千骨看到听众的专注,更从故事里走出。所见只是邻家少女,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听到了终场,还迟迟不肯离去,一定要和说书人说上一句话。
初袅长长舒了一口气,好像之前都没有呼吸过,最终说出一句话:“你付出了很多,比姐姐……还多罢!”眼神里再也没了敌意,却是忽然失声痛哭。“难怪我得不到真心!”
尖声的哭喊是利刃,划破了花千骨心中格外的柔软。她如同看着自己的小妹妹,伸手去抚摸初袅的发髻:“不怪你,你只是当时不懂……”
初袅继续哭着,哭声却低沉了些,有人间受苦和愿望的重量:“当时……我多么想!他的气息,他的眉眼,他浅浅的微笑,他的关心那么细致,我从未吃过人间佳肴,他细细为我烹调,为我吟诗、为我作画、为我……我是现在也不能忘……”她不厌其烦地描摹,当时的欢乐,现在的痛苦,但是研成的苦汁,还是让她放不下这画笔,直到颤抖的手再不能握住。
花千骨不知如何安慰她,不管她对这人做了什么,她这么多年记着,这曾经的温暖要让她置身寒冰多少年!只好轻轻顺着她的发丝:“也许是劫难过去就会好的罢。”只能想想自己绝不更轻省的过往,相信会有正果。
“过去?”初袅摇头,这否定比之前的憎恨更重,如果有恨,她更恨的还是自己。“过得去?你知道我害了多少人?一夜的温柔乡,第二日起来就被我吸得血气枯干,还有对他……你都不问我这些,就安慰我?”语气越发急了,孩子般地负气,不接受一个轻轻易易的答案。
你还是希望,我给你一个正面回答?难怪……师父每次不会直接回答,不当许诺什么一定,但是一定要致力真纯;也一定要,理顺你心中惧怕、悔疚、无望、怨恨的千头万绪。
花千骨继续抚着初袅的鬓发,将所有的情感沉入心中涌起的泪水,让言语浸润温情:“我不问。每个人都有伤心的过往。你依恋这个正义敢为、不畏牺牲的姐姐,可见你的心是良善的。岂能折磨你?”
初袅前倾着的身子往后一倒,整个人贴在石壁上,一阵震动,这石壁仿佛成了劈开天地的一斧。时间凝固又解冻,花千骨感到脚下被绊住,原来是初袅俯在花千骨腿上,再无顾忌,只是哭,只是哭。花千骨任她哭着,只是温柔抚摸她的小脑袋。师父每次也是这样告慰她……可能,磬夷虽是关心她,以其苛严的个性,却不会这样倾听和慰籍。其实,需要的不仅是惩恶的公正,还要引导一个人的善念。关怀总不能做得更少!
初袅哭声渐渐止住了,海浪平定了,小船一样的小身子,也不再摇晃。花千骨想起,云宫的冰封如死,绝顶的虚妄如同地狱,墨冰和她说过的话,给她一线寄望:
“我在最绝望的时候,有个朋友和我说,万事轮回,万物不灭,只要有心悔改,用心珍惜,一切都可以再完好如初。即便不是以前的形态了,既然是真爱,就永远能接受。我现在知道,是这样的。你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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