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比起九重天，凡界的景色显然差许多，仙界的云彩像是都撒上了碎金一样，闪烁着迷人光泽，这里却是一片灰白，甚少看见蓝天。

吴允之：娘打算何时跟我回家？

阿允靠坐在大树旁，手中摆弄着一根狗尾巴草，抬头眼巴巴的望着树上闭目养神的留善。

留善连眼睛都没睁开，纯白的衣摆垂落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吴允之：娘，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从天上来的仙女？

留善不是。

冷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吴允之：可你这一身白衣飘飘，仙气十足的样子，不是仙女是什么？

别以为他小就不懂，那些神仙都喜欢穿素净的衣裳，仙气飘飘的。

留善穿白衣的未必是神仙。

留善也可以是白无常。

玩弄着狗尾巴草的小肉手一抖，随后小脸鼓起来。

吴允之：我不管，娘就是仙女。

吴允之：才不是丑八怪白无常。

留善白无常的模样不过是世人杜撰出来的罢了。

吴允之：你怎么知道？

留善睁开眼，望着灰白的天空。

留善等你活久了，也会知道。

等他阳寿一尽，自然能见到白无常的模样。

这届白无常好像叫……吴崖？

他那模样在凡人眼中应该是好看的。

其实留善对于美和丑没什么概念，她自小见过最多的就是魔，他们原本惑人的模样在张开血盆大口的那一刻尽数毁灭。

她其实是个很矛盾的人，由于自幼在肮脏的环境下躲藏生长，是以在经历过“干净”之后，便再也无法忍受肮脏，她喜欢纯净的白色，却也迷恋白衣染血的冲击。

可也只限制于染血的白衣，其他的红色她无法接受，好比自己如今的真身，彼岸花。

她不喜欢彼岸花的红，是因为她生来就是红色，从未“干净”过。

可她又喜欢彼岸花的寓意，无尽的永生，灭世的前兆。

无尽的永生……

灭世的前兆……

听起来十分令人向往。

如今六界乌烟瘴气，仙界糜烂是在内里，妖界不成气候，只会搞一些令人一眼看穿的小动作，神界表里不一，以正道为由进行抢夺杀戮，魔界就更别提了，一群废物，神、仙二界都不好，人界自然也是乌烟瘴气，冥界内战不断，自己人打自己人，十分狭隘。

她守着冥界，尽力平息内乱，但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如此看来，这六界真是不太可爱。

若能毁灭，也不错。

只有毁掉所有的废物，才能重塑新的“六界”。

所以……

所谓的灭世，也可以是救世，不对么？

吴允之：娘……

吴允之：娘？

阿允的声音打断了留善的深思，她换了只手，脑袋枕在小臂上。

留善何事直说，无需喊那么多次。

吴允之：你还没回答我何时随我回去呢？

留善我没答应过你。

留善冷淡的道。

小孩的脸色永远都是说变就变，前一刻还笑眯眯的，下一刻马上乌云密布。

只见那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瞬间染上红色，可怜兮兮的瘪着嘴。

吴允之：你这个大骗子！

留善你说是就是吧。

她不止被人说是大骗子，还有大魔王。

阿允的眼眶越发湿润，晶莹的泪珠说掉就掉。

吴允之：哇啊……你怎么能这么伤一个孩子的心………

吴允之：呜呜啊…………

留善……

见她无动于衷，他的哭声忽然加大，中途没有半点过度，完全不给她心理准备。

吴允之：哇啊啊………

吴允之：呜呜……你这个坏蛋…呜呜呜………

李玄凌就在不远处盯着这一大一小许久，自然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留善算是他见过最特别的姑娘，除了不耐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哪怕笑也都只有嘲笑与冷笑。

可她越是如此，他便越想看看这张貌美的面上染上其他的情绪，好比喜欢，妒恨，贪念，痴情。他都想看。

他似乎……已有许久没有这么想了解一个姑娘的冲动了……

李玄凌：是哪个坏蛋惹哭了我们小阿允？

李玄凌现身，手执折扇，轻轻扇动，十足风流公子的模样，他走到阿允面前，不着痕迹地抬头望了一眼树上那白色身影。

那姑娘连眼睛都没睁开。

他轻咳一声，俯下身，轻轻揉了揉阿允的脑袋，柔声细语：

李玄凌：阿允乖，莫哭了。

吴允之：呜呜……

阿允依然大声哭着，他的目标是树上那人，其他人安慰没用。

留善被这一大一小的声音闹的心烦，她眉头微蹙，也不知为何，就是十分了解这孩子心中所想。

她飞身跃下，身子轻盈飘逸，不缓不慢的走到阿允面前。

留善不许哭！

明明是一张貌若天仙的脸，偏偏出口的话却冷若冰霜。

阿允见引了她下来，本想收敛一些，但之前哭得太惨，一时间难以收住。

留善深深吐了口气，单手背在身后，幻出之前玄凌给她的那朵彼岸花送到他眼前。

留善给你，不准再哭。

李玄凌与阿允皆被她手中的花儿吸引，前者觉得十分熟悉，后者觉得十分美丽。

这花儿通体鲜红，是侵略性极强的那种红，给人的感觉十分张狂，一下便能吸引所有的目光，花瓣尽头滴下来的像泪水一样的形状，隐约有种勾魂摄魄之态。

阿允一时间忘了哭泣，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接过了她手中的花儿，仿佛对待什么珍品宝物一般。

李玄凌见他不再哭了，温柔的拍了拍阿允的脑袋。

李玄凌：此花甚美，不若阿允去前面寻些花儿来相配？

阿允吸了吸鼻子，带着浓厚的鼻音“嗯”了一声，跑去前面，试图摘其他花儿来衬托这朵花。

他望着阿允离去的身影，见他在视线内停下，这才侧面对留善道：

李玄凌：此花艳美绝俗，不知名何？

留善向李玄凌头去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留善这花儿名彼岸花，传说生于忘川彼岸，无数鬼魂便是随着这朵花，通向幽冥之狱。

留善如此，你还觉得它美？

她的语气平淡到没有半丝起伏，李玄凌有理由怀疑，她拿这花儿出来不是为了安慰阿允，而是为了吓唬他。

他轻摇折扇，唇角一直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薄唇轻启：

李玄凌：幽冥之路若有彼岸花相伴，这一路倒也不孤单，也算是对鬼魂最后的温柔。

留善轻嗤一声。

留善温柔？

留善若你知晓它的故事定不会觉得温柔。

她不明白，一朵代表着灭世前兆的花，有什么温柔可言。

李玄凌投去一个好奇的眼神。

李玄凌：愿闻其详。

留善淡淡的瞟了他一眼，随后视线转向前方宽阔的草丛。

那个“故事”重现脑海。

留善传言，从前有一个长相奇丑无比的鬼爱上了一个姑娘，出于爱恋，他将姑娘囚禁起来，后来，来了一个神仙，他在姑娘的帮助下斩杀了恶鬼。

留善恶鬼的血溅在乱草丛中，一种红黑相间的花从此便在那里绽放开来，那便是“彼岸花”，从此，彼岸花便开在了冥界叫“忘川”的地方，引导鬼魂通往幽冥之狱。

她听这个故事的时候，是冥帝站在尉迟的角度来看的，而这，是站在她的角度来看的，姑娘没爱上任何人，她从头到尾不过是“顺应天命”。

留善再次看向李玄凌，那个神仙，不就是眼前这人。

思及此，她猛然想起了什么，连带着音调也多了一丝起伏。

留善如果你是那神仙，姑娘助你斩杀恶鬼，你会因此爱上那姑娘吗？

李玄凌先是一愣，随即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的答道：

李玄凌：若那姑娘貌美，自然是会的。

留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留善所以你也认为这个故事中，神仙与姑娘是一对？

李玄凌：自古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一切不过是水到渠成罢了。

留善那你觉得我这样，可算貌美？

很多人都说过她美，而她也能从一些人眼中看出他们对自己这张皮相的迷恋，但并非每个人都是如此，就好比所有人都说叶笙俊美无双，可她却怎么都看不顺眼。

再好比她觉得玄凌生的还行，他却觉得自己容貌丑陋。还有，尉迟生的也不错，可他比玄凌更盛，连露脸都不愿。

玄凌还在仙界时她便没觉得他对这张皮相有什么迷恋，是以她不确定，她在玄凌眼中是否属于貌美的女子。

李玄凌对这姑娘的转变感到有趣，这般所言，于他来说无异于“暗示”，不由让他想到，这姑娘莫非是在与他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毕竟他深知自己的外貌对姑娘家有多大的吸引力，只要他愿意，便没有得不到手的姑娘。

他若有其事的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姑娘。

一袭白衣轻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冷傲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多一分则艳，少一分则淡，一切都恰如其分。

李玄凌或许见过比她美的，却都止于皮相，可这姑娘的美却远远超于皮相，这般出尘的气质是他从未见过的，就连江湖中那位人称“惊鸿仙子”的玉轻歌，在这位姑娘面前，道一句东施效颦也不为过。

留善这个问题很难？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盯着姑娘瞧了许久，连习惯性摇扇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李玄凌回神，轻咳一声，摇扇的动作不由大了几分。

李玄凌：在下一向自溢饱读诗书，如今见了姑娘方觉才疏学浅，姑娘美貌实非言语所能形容。

这话是他思索一番后才说出口的，还记得上次夸她貌若天仙时这姑娘的反应，这番回答，应当是最合适的。兴许这般美丽的姑娘都不爱听那等通俗的夸赞罢。

留善明白了，紫殊送红线是这段误会的开始，他们在冥界的经历则加深了这份误会。

这便是为什么玄凌在知晓送他红线之人并非留善而是紫殊之后，依旧执着于将红线绑在她手上的原因。

因为于他来说，冥界那段经历更为深刻，或许是她护他，被尉迟带走之时，又或许是她助他斩杀尉迟之时。

留善想，她或许可以编一个故事，来结束玄凌这段“误会”。

留善你之所言不过表象，未必是对。

李玄凌剑眉轻挑，一脸饶有兴趣的瞧着她，一双桃花眼看似漫不经心却又十分专注，仿佛只能看见她一人。

李玄凌：哦？

留善你可有想过，或许那姑娘喜欢的是恶鬼，是神仙拆散了他们？

留善或许恶鬼原本也是人，是姑娘爱的人，却迫不得已变作恶鬼，他将姑娘囚于冥界，姑娘认不出他，才会助神仙杀了他。

李玄凌没想到留善口中的“不对”是指这个故事。

不知为何，他觉得故事不该是这样的，或许世人都会认为神仙与姑娘定会有一段感情发生。

李玄凌：若猜测属实，你又如何知道那姑娘日后也能接受变作恶鬼的爱人？

留善容貌变了而已，心未变不就行了？有什么不可接受的？

李玄凌：姑娘与恶鬼，是善与恶，若是他们在一起，总有一日姑娘会发现自己曾经的爱人早已面目全非。

留善你又怎会知道，那姑娘一定代表善？

李玄凌：若姑娘不善，就不会冒着危险助神仙斩杀恶鬼，她大可袖手旁观，等着神仙去救。

若是单纯的探讨姑娘的善恶，李玄凌的话的确令身为那姑娘本人的留善无话可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选择帮神仙作战，而不是在一旁袖手旁观，表面上看的确是“善”。

但她有太多原因无法说出口，好比为什么她拼命也要护住玄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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