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量涅槃天火

逃进殇城的众人用身体死死地抵住城门，感到五脏六腑都被震得倒腾，还好整座城池被魔气罩顶，钦原鸟群无法从上方攻下来。

须臾，猛烈的撞击终于停下，“嗡嗡嗡”的声音逐渐远去，他们才终于松懈精神，顺着城门滑落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白虎神君说得对！那帮畜牲怕这里的魔气！”三白眼弟子道。

紫鸾长吁出一口气，用目光去寻找陆七七他们，瞅到前方不远处，陆七七满身血污，正举起天狼战戟往自己身上刺。

他惊喊道：“阿七，你做什么！”

陆七七什么也听不见，脑子里疯魔成疾，如果体内的水灵纹有生命可以说话，估计会跳出来对他破口大骂，因为它根本来不及帮助他复原，才恢复一个伤口，他便又弄出一个更深的，血泊泊地直往外流，生命力正在慢慢消逝。

为什么还是不行？师父说过我是穆国灵塔内的长生果，可以延年益寿，为何连祁玥身上的这点毒都解不了！！！

陆七七红着眼，恨自己的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祁玥气息微弱下去。

他猛捶地面，手被地上的沙石扎出猩红血星，也浑然未觉。

“不用谢我，是你自己身体内的涅槃火种化去蛊针的。”他突然想起东凰的话。

恍然大悟，涅槃火是天地间唯一的重生之火，既然能化去蛊针，那么这点毒算什么！

可要怎么释放涅槃火出来？东凰当时是怎么做的？是......陆七七的脑海里浮现出东凰手握珠子的模样。

那涅槃珠是长在心脏里的.......

他瞥到身旁的天狼战戟，一把握住它，唇边绽放凄美的微笑，眼里金瞳乍现，毫不犹豫将它狠狠地刺入自己的胸口！

“阿七！”紫鸾大叫着冲向他，他懂他是在做什么，兄长对他说过陆七七的体内也有涅槃火种，但是那个法子别说凤族的人都不敢轻易尝试，恐会有性命之忧，更何况是一个凡人。

如果说以前受的那些伤不过就是些切肤之痛，那么现在，陆七七是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心如刀割。

那寒冰一样的战戟尖端刺入火热的心脏时，水漾的瞳孔骤然一缩，口中霎时喷出鲜血。

原本蜜蜡素肌的一个阳光少年郎，脸色竟比那玉雪还要苍白，其上星星点点的血渍，似雪中红梅，凄凉中带着绝艳。

“陵光神君！如果我真是你的后裔，请你显显灵帮我救他！”满天的神佛指望不上，陆七七只好向那位与自己疑似血脉相通的神君求助。

凝聚心神，几乎咬碎银牙，颤栗地握住戟柄狠狠一转，非得搅出血肉模糊才肯罢休，疼得失力，眼神涣散歪倒在旁。

乌玉一般的双瞳之中，只够装得下面前的祁玥。

陵……光神君，求……你帮……我......

“轰--”陆七七的身上燃出青色巨焰，远远看去像极了正在缓缓盛开的莲花，火光冲天蹿得老高，险些将那城池顶部的魔障捅出一个大窟窿。

他被这朵火莲裹挟住浮上半空，天狼战戟随之掉落在地上。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虚无缥缈，似远又近的梵音空灵地响起，而那青焰之中的少年阖目后双臂打开，与那声音合声念道：“诸法无我，寂灭为乐。”

那种颜色的涅槃之火，紫鸾从来没有见过，他被焰风给扫了出去，火势凶猛遮挡住众人的视线，里面那两人到底现在是什么情况，众人一概不知。

“这火......不烫。”紫鸾道。

冲天火势只是看着骇人，却没有想象中的热浪滚滚。

众人听闻伸手去触碰，果真如他所言，同时他们还发现手上的细小伤口，都在这青火之中不治自愈！

红鸾喃喃自语：“怎么可能！这是无量涅槃天火！”

无量涅槃天火，是朱雀族中终极的重生之火，岂今为止除了陵光神君释放过外，后世的凤族中人无一人能到达此境界。

那小子绝对不简单！

巨涛一般的青火中，陆七七扶着祁玥的头枕在自己的肩上，温柔地抱着他，祁玥虚弱地看了他一眼，蓝眸中似有不甘但是却是欢喜的。

“你可是白虎神君，怎么能被一只毒鸟给蛰一下就死呢？说出去，会被其他神仙笑死的！”

“我的镜花水月，你还没有还给我呢！”

“你喜欢吃衷情果对吗？等回去后我们去把那树上的都摘了！”

怀里祁玥的身形越变越淡，他环得再紧也快要抱不住了。

“你快好起来，我保证不再躲你，全都依你。”

“如果以后你还想咬我的话，还想……还想那样的话，都没有关系！”

“别离开我！”陆七七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穿过那具半透明的身体掉在了地上，溅起碎小的泥花。

祁玥伸出手想要擦掉他脸上的眼泪，但是他做不到了。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无非一二，有些人穷尽一生的相守，都触不到彼此的内心，有些人却是转瞬就能体会到刻骨铭心。

终于，陆七七眷恋的那个神君消失了。

他呆愣地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心脏比方才战戟刺进去时还要生疼，眼泪决堤，哭得撕心裂肺。

火灭了，他生命里的那束光也跟着灭了，现在他终于明白，无为师叔所说的三生有幸是什么意思。

他何其有幸可以遇到祁玥，可是祁玥却是何其不幸才会遇到他。

六界之中，佛能转世，人能轮回，唯有神妖魔虽能长生，却只有一世。

死了以后元灵俱散，魂归浑沌，便生生世世也见不到了。

你自清尘来，又往清尘去，遍地不留痕，独我一人对长生。

紫鸾奔到他的身边担忧地看着他，道：““阿七！你已经尽力了！”

陆七七羽睫低垂，用最后的一丝力气问他：“在幻境中死去，逍遥镜外也会死吗？”

“魂都没了，你说呢！”红鸾走过来拿起地上的天狼战戟，轻轻地抚拭，突然柳眉倒竖，凤眼中透着寒冷杀气，握着戟柄对准了陆七七。

那是自然的，她的未来夫君死了，总要找个发泄情绪的出口。

陆七七轻笑一声，哀莫大于心死，死又何惧。

他把下巴高高仰起：“你要杀便杀吧，只要能杀得死我。”

他是个怪物，是个不会被杀死的怪物，原只是长生树的果子精，又有水灵纹护体，现在还多了个涅槃火种可以重生，这世间还能有谁杀得死他？

“我不杀你！你欠我的，还有欠凤族的，全都得还回来！”红鸾道。

“我欠的是白虎神君，不是你，不过你不说我也懂，你们想让我去找秘法真一是吧？”陆七七的鬓边长发被细汗湿黏在颈处，羽睫半掩乌瞳，内心如同死水不起一丝波澜。

他虚晃着起身，一记手刀夺过那柄战戟，仿佛被祁玥附身般，眼神高冷绝傲。

“答应东凰神君的事，我不会食言！”毕竟师父和师叔还在凤族的手上。

陆七七转身离开，紫鸾看了妹妹一眼便跟了上去。

“阿七，你别生气，我妹妹可能是伤心过度了！”紫鸾搔搔头继续道，“你刚才真得让我吓得不轻，然后又让我叹服不已！”

陆七七此时没有心情理他，四处探查，现在身边缺了祁玥，就需要更加小心地应对接下去可能会出现的情况。

还得多思考下，比如说，为何这里会有这么浓郁的魔气？为何明明不该出现的殇城会出现在幻境之中？为何外面会埋伏着那么多的钦原鸟？

那毒鸟生活在昆仑山，又是谁把它们放到这里来的？

除此之外，陆七七寻思着，该怎样尽快带着这帮凤族弟子顺利地逃出去。

殇城里面除了没有人烟，街道巷子看起来没有异常，如若凝神便会发现有死灵与他们擦肩而过，让人汗毛倒竖。

“阿七，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很冷啊！”紫鸾环着双臂，他是最怕冷的了。

越往城中心走，越能感受到阴寒之气。

陆七七才想让紫鸾去叫其余人过来，便瞧见红鸾她们已经出现在街角。

在这看似平静却又危机四伏的殇城里，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陆七七停下脚步，点了点人数，入镜前的三十人只剩一半不到。

大家看着有些垂头丧气，想到前辈们曾说试炼只是增加实战经验，没有说过会出现这种性命堪忧的事。

再说逍遥镜自开启幻境后，未曾有过这样折损兵马的情况，只发生过一起因为有两名弟子硬闯嵱崦山而失踪的事，最后镜外他们的身体直接变成了枯槁的干尸。

“哎，你们听，有人在唱歌！”有弟子突然说道。

何止是歌声，还有乐器合鸣声，空气中飘过来一抹淡香，细闻着像药材的味道。

“是芍药花。”红鸾说道。

一行人寻声而去，穿过几条街市，来到一座华美的三层木楼跟前，里面推杯换盏、人声鼎沸。

“揽，月，阁？”陆七七念出牌匾上的字。

“大家小心！”他提醒众人，遂一脚踹门而入。

怪就怪在，大门一开，里面的各种喧嚣戛然而止，安静得让他们甚至怀疑方才是不是出现幻听了。

可是一人出现幻听还有可能，十四个人全部都出现幻听，那就说不过去了。

他们来到木楼内，里面年久失修，桌椅地上全都积着层厚灰，因为门窗紧闭，散发出一股霉味，哪里有什么花香。

几名弟子发现灯油未尽，便将它们全部点燃，瞬间屋内便不再阴森鬼气，亮得通明。

看这布置似乎像个茶楼，陆七七想起石榴镇上的另一家茶楼，那里的布置和这边很相像，前面有个大台子，底下全是坐席。

不过这个看着又是略有不同，台子两边还有上去的楼梯，坐席都是四人座的，用料也极为考究，用的是红檀木。

“是勾栏。”红鸾鄙夷地说道。

陆七七和紫鸾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有出过谷的弟子羞涩得小声解释：“人间那种能让男子快乐，忘记忧愁的地方。”

快乐？能忘记忧愁？陆七七觉得这勾栏挺好，等以后出了谷，也要去尝试一下。

“诶？你们听！歌声又有了！”一名弟子道。

可是这次陆七七却什么也没有听到，问道：“你仔细听听，那歌声在哪个方向？”

“上面。”另一名弟子说道。

陆七七看他们的脸色都变了，才意识到一行人中除了自己，都听见了那个歌声。

“唱的是什么？”

“唔--深闺怨曲的那种，君惜.......我往兮，我.......亦愿君惜，相守朝夕醉红颜，这段听不清了，啊！最后是无奈胡姬夺君心，泪涟涟。”紫鸾道。

“即来之则安之，准备好法器，我们上去看看。”陆七七将天狼战戟“锵”地一声竖起敲击地面，那清脆铮铮的声音，冰凉的触感，就好像祁玥此时还在身旁握着他的手，对他勾起唇角道：“别怕，我在。”

陆七七掩去幽潭深眸中的水汽，率先跨阶而上，众人皆跟其后。

二楼昏暗，边上是一间间的厢房，中央设了些雕花镂空的雅座，半虚半掩着破烂成条的红纱，围着一个圆形的厢房，这个厢房说是厢房，其实就只是用数块梅兰竹菊的帷幕屏风隔成，入门也是仅用几层雪纱遮挡，里面点着绿幽幽的灯，像黑夜中唯一的萤火，吸引住他们的目光，然后.......

“在那！”有人道。

借着这点荧光，他们同时看到雪纱后面，突兀地起伏着一个人形的轮廓。

陆七七打了个响指，燃出团火照了过去。

一个美人正幽怨地盯着他们。

这回他听清楚了:“君惜我往兮，我亦愿君惜，相守朝夕醉红颜，浓情蜜意绕指柔，无奈胡姬夺君心，泪涟涟。”

四目相对中，那女人的嘴角夸张得裂至耳下，目中金色单瞳分成大小一致的两只，“桀桀桀”笑得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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