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女（一）

广安镇是距离钟山最近的镇子，大多数人靠渔业为生，镇上还算热闹，当地大户时常捐钱修葺海神庙求愿，镇民们十分信赖神仙之说行善积德那一套，不过这也为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提供了不少方便。

闲逛半晌，风凝已经遇到好几个诓她面相不凡，伸手要钱的道士了。

瞅瞅自己全身，为了方便，魏祈歌也强行给她施法隐去原貌，二人在外人看来平淡无奇，和路人甲乙并无不同。

“魏祈歌，要不要偿偿看？童叟无欺，绝对好吃！”风凝正准备往嘴里送刚买的云片糕，想起旁边还有个看她吃了一路的同伴，顿时有一丢丢良心不安。

魏祈歌微微低头，就着某人双手递上的糕点，十分斯文地咬了一小口，中肯评价道：“有些甜。”

风凝拍拍他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摇头晃脑道：“你这辟谷之人，不懂我们凡夫俗子的乐趣。”

“你总要修习辟谷之术，凡事拖的太久有弊无利。”魏祈歌侧身替她挡住拥挤的人流，语重心长地教育道。

“是这个道理，可是，好不容易下山一次，享乐也要趁早啊，修仙不急，不急。”

风凝一边往嘴里塞，一边自我安慰。

“这位小哥！请等一等！”突然有人叫住他们，是个青衫拂尘的年轻道人。

“我知道我天生贵气面貌不凡，可是我真的没有钱，道长你还是另觅他人吧！”

风凝一脸诚恳地说完，道人有些愣神，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道：“原来是位姑娘……姑娘误会在下了，今日六月十三，天就要黑了，一会儿东市要选出最美的姑娘做牡丹仙子，我想请二位给舍妹投上一票，不知……”

“没问题！”

“不行。”

魏祈歌看看一脸期待的风凝，无奈改口道：“今日必得巡视镇周仙柱，我不能陪你同去，你一个人要小心。”

“好！”风凝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魏祈歌思虑一番，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塞到风凝手中。

“风凝，如遇危险及时燃符，无论多远，我都会去救你。”

风凝握住符纸，看着清澈双眸中倒映着自己，不知为何，心里咚咚乱跳了几下，脸上也有些发热。

“风凝？”少年看的很是认真，仿佛四周熙攘的人群、叫卖的吆喝声，万籁具寂一般。

“啊？我……我记住了，你快些去吧，也要小心一点……”风凝低下头，最后一句有点像蚊子哼哼。

魏祈歌笑了笑，柔声道：“风凝，别让我担心。”话语刚落，人影便在原地渐渐隐去。

“刚才的小哥，一定是姑娘的情郎吧？”道人脸上有些暧昧之色。

风凝急忙否认：“我没有！他不是！你还去不去投票了，我先走了！”

“哎！姑娘，你走错方向了！”道人无奈提醒。

前方的倩影果然顿足，快速换了方向大步向前。

东市一条街都挂满了五光十色的花灯，夜色中琳琅满目，车水马龙。

参选的娇女们在特意搭建的莲台上起舞翩然，薄纱半遮面，更是多了撩人的意味。

帮道人的妹妹秋香投过票后，风凝索性留下，使了个决跳上高楼驻足观赏，美人美景，确实令人心旷神怡。

表演进行到高潮，烟火骤起，夜空被渲染的五彩斑斓，人群欢呼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笑意。

灯下昏黄，暗影里滋生着悉悉索索的响动，而被吸引着目光的人们无从发觉。

黑雾不断从四面八方涌聚着，它们悄悄蔓延，潜伏在地表虎视眈眈地蠢蠢欲动，似乎在等待掌控者的指令。

风有些冷了，一片碧绿的落叶缓缓坠地，霎那间被腐蚀成焦黄粉末。

“娘，你看，好多红眼睛啊。”

站在末排的小男孩扯了扯身旁的妇人，妇人头也不回，有些不高兴地敷衍一句：“行了，小宝乖，再看一会儿娘就给你买花灯去。”

“娘，你听，它们在哭。”

小男孩又晃了晃妇人的手，妇人恼怒，推了小男孩一把。

“你这个孩子，怎么这样不懂事！果然不是我肚子里生的就是不省心！不是都跟你说了！你……你……”

妇人瞪大眼睛，有些惊恐地看着眼前景象。

跌倒在地上的小男孩弹跳起来，双脚微微离地悬浮在空中，头颅旋转成诡异的角度，咔擦一声，小男孩抬眼看她，双眼也变得血红血红。

“妖，妖怪……啊！！！”妇人尖叫起来，拼命往人堆里钻。

“你有病啊？”

“别打扰我看绣娘！”

被推搡的壮汉不高兴地出声谩骂，妇人吓得魂不守舍，一只手颤颤巍巍指着他们身后。

“娘们儿，就是麻烦，呸。”壮汉嘴里骂骂咧咧，突然感觉耳边一阵凉意，一颗圆圆的小孩儿头颅正亲昵地靠在他肩上。

“他娘的，这是谁家的小鬼啊！”壮汉刚说完，似乎觉得有些不对，他可是镇上最高的人，一个小孩儿，怎么能轻易够着他呢。

“叔叔，娘说了，骂人的都是坏孩子哦。”小男孩笑了笑，下一刻声音里参杂了不属于他的混浊低沉，“坏孩子，都得死。”

壮汉感觉脖颈猛然一痛，却丝毫不能挣扎，很快他便双眼一翻抽搐起来，小男孩从他脖子上移开嘴，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边残留的人血，踢了踢倒在地上化成干尸的壮汉，一脸无辜地轻笑起来，“好难喝，这些满身臭味的凡人，赏给你们了。”

另一个壮汉见状，也高声大叫起来，总算引起了沉迷表演的众人注意。

“妖怪！妖怪杀人了！”

人群开始恐慌起来，小男孩站在原地，似乎在享受即将狩猎的乐趣。

“去吧，杀光他们。”

一声令下，黑雾迅速弥漫来来，原来是成千上万的老鼠，它们露出尖牙，撕咬着，吞噬着，惨叫声一时此起彼伏。

小男孩慢慢踱步像莲台走去，他的目标，是那些恐惧不安瑟瑟发抖的美味。

一道光箭划破黑雾冲到他面前，蓝色的符文燃烧，分散成金光飞向四周鼠群，但似乎威力不够，仅仅一瞬，鼠群吃掉被打伤的同伴，继续追逐众人。

“有意思，没想到，镇上居然还留有出云弟子。”小男孩血红的瞳孔凝聚成竖瞳，看向高楼上的少女。

“大胆妖物，你害人性命，天理不容！既知我出云，还不束手就擒！”风凝握拳置于身后，硬着头皮大声嚷嚷。

小男孩咧开嘴露出獠牙，尖尖的耳朵从脑后立出，已然进入半人半妖态。

“黄口小儿，连镇魔咒都施不好，满身灵力太过浪费，我今日就大发慈悲将你嚼碎，让出云连收尸都无处可循。”

妖风大起，风凝勉强站住脚，倏然肩膀次啦一声，半截衣袖被扯破，三道爪印印在胳膊上，伤口处瘴气淤积，又酸又痛。

小男孩悬于不远处半空，长长的舌头舔舐着指尖鲜血。

“这味道……”竖瞳转向她，发出淡淡血光，似乎注入了强大的力量一般，小男孩的面容更加狰狞，连人类的语调都无法维持，野兽一般的低喘从他嘴里发出，那种神情恶毒又兴奋。

风凝摸到怀中那张开始发烫的符纸。

“风凝，若遇危险……”

魏祈歌的话语在脑海里回响，她不再犹豫，眼前的妖物自己无法抗衡，即便魏祈歌来不及赶到，至少能知道有妖物作祟，师父和阿尘他们一定能诛杀这只作恶的妖，保护广安镇幸存的百姓们。

“太上台星，应变无听，驱邪去祟，大道泛兮……”瘴气入体，每念一句，都像刀割般疼痛难忍，符纸悠悠浮空，风凝满头大汗。

“吼！”完全妖化的怪物仰天长嚎，狂风大作，逼的风凝后退数步。

刚燃着的符纸，最后一点火苗，刹那坠地。

风凝心底一凉，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学艺不精，这眼看就要成为盘中餐了，为时晚矣。

妖物桀桀怪笑起来，黑雾将四周完全包裹。

风凝唤出随身桃木剑一边后退，一边警惕地观察，好不容易分辨清方位用力挥砍，却只打散了替身幻影。

混着血腥味的臭气翻滚，风凝连忙侧身避开，她只觉得左肩膀一阵剧痛，温热的液体沮沮流下，好险，差点被咬掉一块肉。

粗砺的软刺触到她伤口处，后背重重一击将她掀飞出去，风凝跌在莲台之上，十分狼狈，她撑着站起来，不远处美丽的少女们躲在一起，莲台太高，刚刚还带着赞慕眼神观看她们表演的人只顾着四处逃命奔散，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来帮助她们。

“快走，从扶梯跳下去！逃命要紧！”风凝大声对她们呼喊。

血盆大口从天而降，她被扑倒在地，桃木剑死死卡住自己和妖物之间，咔擦，加注师父仙力的剑身慢慢裂开，风凝忍不住牙齿打颤，索性心一横，挥手凝聚元灵之力狠狠往妖物身上拍去。

嗷的一声妖物吃痛收回按住她的前爪，她顺势一滚，从莲台边缘直接坠落。

完了完了，这下要摔的浑身散架了，不散架也要被老鼠给吃掉了。

风凝吓得闭上眼，只觉得更加寒冷了。

等了又等，却没有预想中的痛彻心扉，冷冽的香气入鼻，一双手牢牢接住她，再睁眼，是柔顺的云锦布料，白纱垂落在她脸上，朝上看去，只看到棱角分明的下颌，精致的如同白玉一般，让人有摸上一摸的冲动，琼鼻月额，薄唇微抿，而宽大的白纱却遮去了双眼，即使这样，也让人瞧上一眼就觉得，看到了霁月清光，幸甚沉沦。

青衫少年抱着她稳稳落地，水纹般的光圈散开，逢黑雾之处便自然净化，瘴气连带着鼠群都被击退。

风凝在不少戏台子上看过这种英雄救美的情节，她微微张嘴考虑着是否该说些应景的句子，还未开口，青衫少年便抢先一步，珠圆玉润的嗓音轻轻响在头顶。

“快下去，你好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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