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
盛京郊外有一间茶馆,翠竹掩映。
它倚一脉青山,枕一悠白云,四个遒劲有力又写意豪迈的草体大字赫然,“空空茶室”。
世人皆只道此为一间茶馆,无甚新奇。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的年代,也无甚人有此等闲心坐在那清幽古拙的楼阁上,任那时而悠扬婉转,时而尖涩得似断了的细线的笛声扰乱自己心间的一湖春水。
茶馆的女主人就像那个名字,“空空”。
她终年着一袭白衣,只有一双澄澈清明的瞳眸给那张空灵宁静得无一丝波澜的脸添上了几分生气。嘴角似笑非笑,好像是打翻的蜜罐子混杂了中药的味道,本该是青绿耀眼的山水画却染上了一抹灰色。
路人甲:“我听人说啊,她是邻国的公主,逃难来京,隐居于林.....”
路人甲:“什么呀,你那都是道听途说。不可信不可信。我猜啊,她是个杀手!还是一刀见血的那种......”
无人知道她从哪儿来,也无人知道她要去哪。只知道,她这半生都守着这座几乎无人拜访的茶馆,孤独得像一座佛像。但是,她那谜一般的身世倒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闲聊的谈资。
路人甲:“咳,一介女子,有何可谈的。来兄弟,把酒满上!”
[未雨]
我有一间茶馆,名为“空空”。空空,这世间本无一物,何又来空,何又来形。说来也是可笑,我上半生手上沾染了太多鲜血,现在倒一心皈依佛门,吃斋念佛起来了。
马的嘶鸣在悲凉的空气里一一层层荡开去。一个身型修长的少年从马上跳下。
少年:“奔波劳累,途经于此,不知可否小憩一番?”
少年的明眸在日光下闪烁着,令人目眩,一如十年前那最后一眼,深深的欣喜背后是黯淡的苍凉。
是他吗?是吗?我的心开始狂跳。
待来人走进了些我才清晰的看清他的脸,像,很像,很像那个睁着大大的圆眼睛的小男孩,只是岁月给他的脸颊刻出了棱角。
但是......又不太像。他的嘴巴,不是这样的,倔强又不屈的紧抿着。他的嘴明明就该是纯真地向上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我辨不出来人是否就是我要找的人。我把他引进了茶室。
极力克制着声音的颤抖,道,
未雨:“请坐。公子若想喝这一盏茶,请听我讲一个故事。”
我向来如此,给人喝茶,不要一个铜钱,只要对方把他的时间交给我,静静听我讲一个故事便可。只是,今天的我,声音有些酸涩。
少年挑了挑眉,有些疑惑的坐下了。茶香氤氲,他的脸在茫茫白汽中显得隐约又朦胧,模糊又真切。
我清了清嗓子,缓缓吐出这一世的悲凉,“我叫未雨。我本是京城红极一时的歌女。
没猜到吧,也难怪,如今我的嗓音如此沙哑.......”
那时的我年方二八,正值“瓜字初分碧玉年”,声音似泠泠的泉水般动听,再以精妙的词句作辅,故有我唱曲的场子,场场爆满。
春去冬来,听我唱曲的人也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是有个小男孩场场都到。他十一二岁的模样,从他听曲的位置和衣衫的面料来看,家境不仅是殷实,该是有权有势了。
他是宰相之子,可我有多么希望他不是。当然这是后话了。
他第一次与我说话是在八月十五的夜,那晚的月亮很圆,很圆。至今我还记得。
月光如水,溶溶地穿过桂子树,倾泻在高低不平的石板路上,流淌着乳白色的欢悦。
树下,一个小男孩低着头两只手紧紧地攥在身后,一脚又一脚地踩着自己的影子。他正转了个身,嘴里嘟囔着什么,余光瞥见了我,面颊上突然浮现了一抹可疑的红晕。
我微微笑着,也学他背着手斜着头的姿态,懒懒倚在树旁。
他的嘴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他道,“姐姐,你唱的,真好听。”与他那双纯净的眸子极不相称的,是那童稚却极其沙哑的嗓音。
我指了指他的喉咙。
他学大人的模样有些尴尬的干咳了几声,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摆了摆手,“我.....小的时候院子失水,落下了病根。”他又低下头去踩影子,背后的手攥得更紧了。
气氛归于宁静。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急急地从衣襟里掏出个香包,仰起俊秀的脸看着我,“姐姐,这个,这个是我娘亲做的,送给你。”他说完,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还没等我道谢便转身拔腿跑开去,拐弯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
我拿起香包轻嗅,这分明是满院的桂子飘香,浓郁袭人......
从那以后他时常会来找我,有时给我带上一捧香瓜子,有时给我带上一个热烘烘的烤地瓜。我活了那么多年,第一次有人对我这般好。那些来酒楼听曲的纨绔子弟也不过是贪恋我的美貌,又有谁肯付予一颗赤诚的真心。
只是......
只是,我是个杀手。众人只知我为盛京第一歌女,却不知道我的另一重身份,那个不可言说的身份。我自幼习武,随父入宫,从此便混迹市井,待有任务时才褪却一席流彩绣纹裙,换上一身玄色夜行衣。说得好听一点,这叫杀手;说得难听一点,我只不过是朝廷的走狗。从小就看破了这世间悲凉的我,早已把心深深地封锁在冰窟下,千锤万凿也始终未裂开一条细缝。
我很怕这次真动了情。人一但有了牵挂,就有了弱点。但是这是作为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最不允许发生的。
果然,那一天还是来了。
宰相被奏密谋篡位,朝廷下令宰相府中不留活口。是夜,我隐于宰相府花园中的假山后,清冷的霜雾将我深深包围。
马的嘶鸣,人的惨叫,兵戈相接的锵锵声,还有那厚重的血腥味裹挟着冲进我的耳、我的鼻。
我知道,开始了。
我不是一个好的杀手。我更不是一个好的姐姐。
那日,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男孩着一袭白绸衣,冠发凌乱地散落在肩头,红肿的眼睛映着漫天熊熊大火,惊恐,无力,绝望。
谁知这一眼却定格成了永恒。人间,从此再也无桂子飘香......
翌日,歌楼前拉起了长长的条幅,“惊惜京城第一歌女退隐”。
是的,就如你所见,我来到了这里,这个没有人知道我的地方。但是从那天起,我的嗓音不再悦耳动人,而是沙哑难听。就像你一样呢......我时常对自己说,留给自己一个苦涩却甜蜜的微笑。
也是从那天起,我时常能听到“宰相之子仍在,混于乡野而不发”、“当年宰相被灭九族,唯其子刀口逃生”诸如此类云云。
我一直在等,等那个明眸浅笑的男孩,等那一缕清幽袭人的桂花香......
#未雨:“他如果在,该和你一样大了吧。”
我喃喃道,凝视着眼前人出神。
少年的神色不如刚到般明朗,隐隐有一些落寂。
少年:“姑娘,没想到你的人生如此坎坷。可惜,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未雨:“哈哈哈,这尘世纷纷又扰扰,人们来来又去去,那么多年我也习惯了。”
我起身又沏了一壶茶,洒脱又释然的笑了。
我始终相信,我们能在那个空空的太虚幻境相见。
未雨,未雨,君未语。
我仍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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