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

肩处的刺痛让沈舟遥的力气有几分松懈，陈景也趁机挣脱开他。

陈景转身暂停一下，和三头煞对上视线，侧身躲过一个火团，朝另一边跑去：“师哥！分头走！我引开它！”

引你大爷！

沈舟遥一挥衣袖，一道金光撞上那尾随陈景的火团，火团瞬间被击散。

“回来！别乱跑！”沈舟遥冲向陈景的方向，疼痛感已经让他额上有了细汗。

三头煞怒吼一声，仍追着二人不放。

陈景不熟悉地形，很快钻出了树从密集的灌木丛，暴露在一处空地――他又回到了那条道路上。

“陈景！”

陈景闻声回头，沈舟遥正朝他跑过来。

他身后的三头煞已经不满于这场追逐游戏，一股力量在它身前凝聚，蓄势待发。

糟了！

不管怎么样，沈舟遥绝对不能有事！

陈景顾不上叫喊，转身朝沈舟遥奔了过去。

那是他的师哥，他喜欢的人，谁也别想动。

沈舟遥看着向自己跑来的陈景，有几分茫然。

什么意思？三头煞没跟过来？刚刚明明还……

他放慢速度，想回头去看，三头煞已经追了上来，胸前的暗色光团在它的控制下冲了出去。

那方向，明显是还不知情的沈舟遥。

攻击离地越来越近，沈舟遥却已经要转过身去。

“沈舟遥！！”

轰然一声巨响，一股强风袭向三头煞，它不及躲闪，已经飞出去，倒在地上。

沈舟遥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恍惚中似乎有人拥入了他怀里，搂抱住了他的腰身。

他闭眼缓了缓，直到耳边只剩下风声，本该有的痛感却没有传来。

再抬眼看时，只见月色下，一人白袍翻飞，浮在半空中，身周围着一条金色光线，他束起的长发随风盈动，手中是一张白底金字的符纸。

师尊！

沈舟遥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怀里躺着的人在发抖。

沈舟遥撑起些身子，低头看去，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清怀里人的衣服，就是陈景。

陈景在发抖，抱着他的胳膊都在发颤。

陈景的头埋在沈舟遥颈窝里，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但能感觉到呼吸很不平稳。

“陈景？”

沈舟遥碰了下陈景的肩，不轻不重的力道，怀里的人却闷哼一声。

沈舟遥心跳加快，刚刚的攻击没有落在他身上，不是师尊挡下了，而是……

陈景？

“陈景，你……”沈舟遥想问问他的情况，按理说师尊的风刃完全足够把攻击打消才对。

然而话还没说完，沈舟遥就感觉刚刚碰了陈景的那只手上好像沾了什么。

夜晚太暗，他看不清，可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很浓的血腥味，沈舟遥背后直冒冷汗，他不敢再继续问下去。

陈景抖得厉害，抱着沈舟遥的力气却松了些。

他好像想到了阿娘，阿娘离开时，他哭了好久。

自己会死吗？陈景不知道。但这件事，他不会后悔。

如果他死了，沈舟遥会难过吗？

恍惚中，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陈景的脖颈处。

沈舟遥，他在哭。

最后还存有意识的那一刻，他听见沈舟遥在拼命喊他的名字。

这个连个子都还没高过沈舟遥的小师弟，这一次为了他，差点把命搭进去。

陈景再醒过来时，便得知了沈舟遥去戒台领罚的事，他躲开照看他的弟子，一溜烟冲进戒台闹了一番。

沈舟遥就跪在刑罚台上，背对着他，身上还是那件沾了灰尘和血渍的白色学服。

“严明长老！”陈景扑过去张开双臂拦在沈舟遥和严明之间，肩上火的伤没好，胳膊一抬又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陈景看了眼一旁站着的白玉，他面无表情，低头摆弄着手里的银色指环，显然还没消气。

陈景叹了口气，抬头盯着严明的眼睛：“此事既是我和沈师哥一起做的，理应一同受罚，更何况是我擅自闯入夜林，沈师哥只是去帮我！”

严明眼睛瞪大了几分。

什么情况？这白宗师的小孩抢着要挨打？

严明轻咳一声，示意白玉给点反应，瞄了他一眼。

白玉终于感觉到空气中散发的尴尬气息，抬头看着陈景，却仍是默不作声。

“够了”沈舟遥没有转过身看陈景，只是淡淡说了句“别闹了。”

陈景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本就是我错在先，为什么你……”

“我叫你出去！没听见吗？！”沈舟遥皱着眉怒吼，把陈景吓得愣在原地，只是看着他的背影。

沈舟遥本不想发火的，只是不知为何突然失控。

自从陈景来了临云山，他的一切都被打乱了，一个突然闯进他世界的人想方设法帮他甚至不惜性命？

这样不求回报的好，本就不合常理，为何自己还觉得处处亏欠了他，但又似乎真是亏欠了的，感情跟乱麻一般，根本没法找到原因。

严明为难地看了看白玉，又看了看沈舟遥，两个不好惹的主儿。

最终视线落在陈景身上：“先出去吧。”

陈景沉默着转身，像一个耷拉着尾巴的小狗，慢慢走出门，却在戒台门外，在沈舟遥身后正对的位置，跪了下来。

傻狗什么也不明白，他不明白沈舟遥在生他什么气，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他不想走，就那么倔强地跪在那陪着他。

严明愣愣地看着二人，直到白玉轻咳一声示意他开始，他才拿起一旁的戒棍，缓缓开口：

“临云弟子沈舟遥，触犯临云门规‘不得进入夜林’一条，犯者，罚棍三十，禁足三日，闭门思过。

你可有怨？”

沈舟遥阖上眼：“无怨。”

对自己犯下大过甘愿受罚，无怨。

对进入临云山修行习法，无悔。

对自己亲手推开那人的好意，却许是有悔……

“帅哥？你休息了吗？”

房门被敲响，门外响起陈景的声音。

沈舟遥撑着床沿想坐起来，但背上的刺痛让他无能为力，无奈只好又趴回床上。

“进来。”

陈景推门走进来，一手还端着一个托盘，上边放着个大碗，旁边还有两个小木碗和汤匙。

排骨汤！

香味已经弥漫在屋子里，沈舟遥也饿得有点难受，又尝试了一下想要坐起身，仍旧倒吸一口凉气又躺回去。

陈景看了他一眼，把托盘放在床边的木椅上。

“排骨汤，我自己做的，尝尝？”

沈舟遥看着碗里的汤，心里有多了几分自责，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脸面挂不住。

他沉默一下，看向陈景，半眯起眼睛：“你没生气？没在汤里下毒？”

“……”

陈景张口要回，有点急，又不知道说什么。

沈舟遥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开玩笑的。”

陈景叹了口气，把沈舟遥扶起来，盛了碗汤递给他。

温热鲜香的排骨汤入口，胃里的不适感也减缓不少。

陈景厨艺还挺好，看不出来啊。

但是……

“你这食材从哪儿来的？”

听见沈舟遥的发问，陈景顿了顿，抿着唇不作声。

饭堂本来每日就要照顾那么多弟子，没理由把新鲜排骨免费送出去啊。

沈舟遥挑起眉：“你偷的？”

陈景：“没，我没有。”

沈舟遥点点头，往嘴里送了口汤：“那就好。”

陈景：“我…抢的。”

“？”沈舟遥差点一口汤把自己呛死。

但一想到陈景抓着排骨在前面跑，大妈拿着大勺在后面追的样子，便又觉得十分好笑。

“罢了。”沈舟遥憋着没笑出来，视线不经意瞥过陈景受过伤的肩膀。

“你…伤怎么样了？”

陈景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心情也明朗了几分，笑着回道：“扶生长老已经治疗过了，好多了。”

沈舟遥：“嗯。”

屋内，两人没再说话，沉默着坐在一起喝着汤。

回忆里的画面渐渐淡去，沈舟遥的意识又回到了现实。

他很清楚的意识到，那些回忆，不属于他。

包括陈景的好意，也并不是对他。

不知为何，只感觉心口发闷。

在这段感情里，从始至终，他都只会是一个本不该出现的旁观者。

沈舟遥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走在了陈景前面。

“师尊？”陈景小跑几步想跟上去，却见陈景停下了步子，却仍旧背对着他。

他逆着光站着，身周似乎笼了层金纱。

“那些事，不重要，无需记得。”

那光芒如同散尽了，却化作一把利刃刺入陈景心口。

眼前之人似乎陌生到再也让他认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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