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捌：受封之前

菩提真人拜了拜手，示意我没有大碍，道：“老毛病了，不必担忧。年轻时随你父亲南征北战，冬天过雪山脚步不稳摔倒，再也起不来。当时风雪大，没有人发现。足足在冰里冻了半个多时辰。还是你父亲发现不对，舍下部队来找我。”

菩提真人说这话时，眼睛里带着泪，原本浑浊暗淡的眼瞳也一下变得熠熠生辉。我却没说话，我比谁都羡慕这种征战，这种战友扶持之情。

眼见天色近晚，到了宫门落匙的时辰。菩提真人不得不离开，以免滞留在宫中。

分别时，菩提真人又不放心地拉过我，问了几句近况，又嘱咐了注意着墨砚。我都一一说好，答应下来，他这才放心的去了。我站在原地目送，他拄着拐杖，佝偻着背，蹒跚地缓步向前走着。曾经不惑之年，菩提真人仍是意气风发，一身的儒雅。锦囊妙计从口中脱出，又是拿下纣王一城池。如今做了仙人，终日磨在这了无生趣的天庭看管万年的菩提灵树，再多的意趣也只剩了一身佝偻和满脸皱纹。

仙不是不会老，而是寿命极长。可再多的寿命，面对着一张蜡黄干枯的脸，也倒不如百岁寿终正寝。

第二日起早东沉便唤我起床，来了四个侍女替我梳洗。东沉便絮絮叨叨在一旁说着，大约是受封总揽的升职今早就会下来了。此前沐浴熏香，穿衣梳妆一个都不能少，免得接旨时失了礼数。

我也知此事重大，便爬起身。走到窗前，随意往外一瞥。此时天色尚青，西处仍有半轮残月，大约是五更天。想到这里，我不禁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仙君莫动。”正在梳头的侍女见我见我这般，忍不住出声提醒我，我连忙放下手，不再乱动。昨日歇下时为了不乱发型，侍女特地将我鬓角处的头发辫成小辫盘在头顶，其余的头发全束成一股。此刻正在解这些小辫好沐浴洗发。

总算处理好了头发，厮役也早已放好了浴水。由侍女扶着，身体躺进水雾蔼蔼地浴池，适宜的水温让我全身上下的毛孔煞时全部舒张。侍奉的仙女拿来一个个做工精致的小匣，匣中装满了各色各样的香料香粉和晒干的花瓣。这侍女侍奉我已多日，也早就知道我喜爱淡雅的香味。

然而太淡雅的香料被衣服层层遮盖，许会闻不出什么味道。太过浓郁的又会被我所不喜。侍女又想了个两全的法子，用了梅花来做香。用此花做的香料，有梅花香的神韵，清逸幽雅，似有若无。“着意寻香不肯香，香在无处寻。”说的便是这梅香。

我本是不爱抹香料熏香炉的，但是被这梅香弄得没了脾气，也就任由侍女在我身上涂涂抹抹。

沐浴涂香让人舒心，然而接下来的换衣是真真切切让人难受了。任职的敕旨正式，由此接旨时犹如上朝面圣，需穿着朝冠朝服。那橘红色的华贵朝服，织女先前拿来时只觉得华贵大气，没想到穿上去如此繁琐。

上身有里中外衣各三套，还有件外罩的礼袍，下身内袴外裳也数不清几条，还有描金腰束和头上厚重的朝冠。为了不失礼数，头上除了朝冠外，还要戴上属仙君规格的金簪玉钗。等到穿完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我只觉得头重脚也重。若不是东沉扶着，我恐怕就要倒在一旁了。

我害怕的问了东沉一句：“难道那些仙官每日上朝都要穿这么多嘛？”

东沉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出声道：“这倒是不必，可以穿的轻薄些，头上也只需戴朝冠。只是这次是受封敕旨，就不得不正式些了。”

幸好幸好，我松了一口气。接着又暗骂自己一道，上朝还怎么也得三年后呢，这会儿倒是先急起来。

待一切皆收拾妥当，大约已是过了两个时辰，按照日头来瞧，大约是辰时。便有东沉扶着去了直节堂的正厅，身后跟着直节堂所有的侍女厮役。

本来当接旨前的准备工作已经够磨人性子得了，谁知等旨更加难熬。身上穿着厚厚的朝服，因着是夏天已经换上了丝薄的裁制。然而还是抵不住这层层堆砌的闷热，再加上头上重重的朝冠和簪钗。我简直怀疑，下一瞬我就昏倒不省人事了。

好在侍女们一直忙东忙西，替我端茶打扇，用丝帕不停擦着额上的汗。这才驱散一丝暑意，也没让脸上的妆被汗晕花。

左等右等，等不来敕旨下。我热切地看着门口，心里却焦急如焚。转头对着东沉道：“好些时候都不来，派个人去看看，送旨的侍者到哪儿了。”

“是。”东沉看起来也同我一样焦急，连忙应声答应，就亲自去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想来他也不放心交给他人去做。

见东沉才出了直节堂大门没几步，又急匆匆的赶回来，大喜道：“仙君，侍者就在门口不远了。”

我悬着的心这才放下。身边的侍女，快速地检查了一番，见我仪表未异，扶着我出了正厅。

才走到门口站定，送旨的侍者就进来了直节堂。他一脸平静，看着正是之前接我回天庭的那个中墨侍者。不拐弯抹角，他缓缓地打开圣旨，中墨侍者高呼：“玉帝有旨，宣采薇仙君李氏听旨。”

我提起厚重的朝服裙裳，双膝跪了下去，口中高唱：“臣采薇仙君，听旨。”身后的人也纷纷跪下。

虽说早已经知道敕旨内容，可我仍是紧张地透不来气，双手微微颤动。若不是额头还抵在地上，恐怕我会紧张地倚倒在地吧。

若真是如此，那会成为怎样的笑话？恐怕天庭的人都会流传，一直被流放的采薇仙君好不容易受封总揽，结果接旨时摔了个人仰马翻，好不可笑。我这么胡思乱想着，中墨侍者宣旨的声音蓦然把我拉回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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