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裂泉处（二）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灵玉在祝融山过得很悠闲。白天修炼,夜晚观摩,偶尔自己也上场,最多切磋一两场。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他们这些在祝融山修炼的炼气弟子原本只是随意聚在一起,没想到却渐渐地打出了名头。祝融山小法会不知不觉扬出名去,在宜清城附近逗留的炼气修士甚至特意赶过来,参加这个比试切磋,与同道交流。慢慢地,这个比试法会不再限于晚上,连白天也有人过来。七杀谷甚至动过心思,是不是参加法会的都要收取场地费,但因为涉

及太广,最终作罢。

之后灵玉哪怕去看法会也不再下场切磋了。她和钱家乐都认为,现在参加比试的人多半是为了扬名,他们来这里则是为了体悟祝融山的天火,花心思在比试上未免舍本逐末。倒是许寄波兴致高昂,时常带着阿碧看斗法,结交了一些修士。阿碧不爱去看斗法,因为对她来说,离开地裂泉实在太热,不如蹲在泉中捡火晶有趣。慢慢地,许寄波也不去了,天天陪着阿碧泡在地裂泉中。

经过几个月的修炼,灵玉熟悉了祝融山天火,却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误区。

问题出在哪里呢?对火的体悟是越来越深了。修炼之时,她截取一截截天火送入经脉,进人丹田,让真元直接面对天火。哪怕此处天火已经被地裂泉减弱,却仍然很猛忽,一开始她着实受了一番痛苦,但渐渐地就适应了。这几天她已经能够在丹田内模拟天火的火意。

端木临曾经跟她说过,体悟剑意与剑气既相似,又有着很大的不同。相似的是,剑意与剑气一股,都要从自己修炼的功法着手。比如修炼水系功法的体悟水意,修炼火系功法的体悟火意,修炼力剑的则要寻找力量的来源。不同的是剑气,只要你摸到了边缘,发出真元就能成功。剑意却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你要完全依靠目己对功法的体悟将之模拟出来。

简单一句话,剑气只需要了解皮毛,剑意却要摸透本质。这就是很多剑修无法在炼气期体悟剑意的原因。

在炼气境界,对各种力量的感悟都流于表面,只有少数天才之人,或得了大机缘的,才能在这个阶段就领悟出剑意。

灵玉感悟火意之时,亦经常取用地裂泉的泉水,将之送入丹田,用以体悟水火两种力量。

这种行为并不是毫无用处,慢慢地,她在体悟天火的同时,连水意也能模拟出来。

但是所谓的剑意却始终毫无头绪。不是远隔如山,而是压根没有,就好像不识字的人对着弯弯曲曲的文字不会产生任何联想。

灵玉渐渐觉得不对,虽说剑意讲究天分,但端木临说没有天分的人,哪怕感悟通透,仍然如隔窗纱,明明看得见却捅不破。

她也问过钱家乐,钱家乐的回答是,这几个月的感悟对他很有帮助,已经大约明白剑意是个什么东西,只是很难领悟出来。

灵玉有点儿明白过来,仔细研读仙书之后,觉得自己是被固有的思想局限了。

她修炼的是水火剑诀,按照仙书所说,体悟的剑意应该是水火两种力量同时存在,并且合二为一,就好像红色与蓝色相合得到的是紫色,而不是红蓝相间的条纹。

现在哪怕她同时体悟到天火和泉水,仍然是两种剑意,而不是一种。也许她不应该把领悟剑气的经验用在领悟剑意上,剑气可以慢慢融合,剑意却应该是统一的。

领悟到这点,灵玉停下了修炼,跟钱家乐说了一声就跳入地裂泉。

她一入泉,正要往下潜去,忽然听到了许寄波的声音:“程师姐,程师姐!”

灵玉顺着声音看去,许寄波正向她游来,神态有些焦急。

“怎么了?”灵玉奇怪地看着她,“发生什么事了?你好像有点儿紧张。”听她这么说,许寄波不自觉地摸摸脸:“有吗?”平复了一下心情笑道,“大概是在这里待久了,心情有些烦躁吧。”

灵玉仔细看了看她说:“许师妹近来修炼得有些慢了,按师妹的修炼速度,应该炼气圆满了才对。是不是地裂泉并不适合师妹修炼?若是如此,师妹不如先行返回宗门,炼气圆满之后再出来也不迟。”

许寄波一怔,很快笑了起来:“程师姐放心,我心中有数。对了,师姐这是要做什么?不在祝融山上体悟天火了吗?”

灵玉道:“已经体悟够了,我想应该是修炼方法出了点问题。”

许寄波马上说:“不如师姐说出来,我来看看?集思广益,说不定我能提点儿意见。”

灵玉想许寄波之前与她论道,确实很有见地,说不定真的能给她一点意见,只是她并不是剑修…

“程师姐难道信不过我?”见她沉思,许寄波又道。

灵玉本来没有这样的心思,听了她这句话,再暗暗留意,却疑心起来。不说她还不觉得,现在一看,许寄波真有些古怪。许寄波不是不知道,她修炼的是水火剑诀,也知道她来祝融山就是看上了这里的特殊环境,为何自己入地裂泉她这么紧张?

灵玉心中起了警觉,面上却放松下来说“当然不是。只是师妹不是剑修,说起来有些复杂…”

“无妨,修炼之道一通百通。近日来我也有些困惑,说不定我们师姐妹聊一聊就通透了呢!来来来,师姐,这里坐一会儿。”说完,拉着灵玉在地裂泉边坐下,摆出要长谈的架势。

灵玉冷眼瞅着,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干脆随她心意坐下长谈。许寄波是她来到揽月峰之后第一个对她表示友善的人,灵玉很珍惜这份友情。但是要说交情,她与钱家乐最好,可以称得上知己,许寄波只能划到好友那一类。她们修炼的功法不同,个性不同,行事手段更加不同,注定了没办法做知己。

灵玉不算自私,却很自利,除了自己,其他的事情漠不关心。她骨子里有股狠劲儿,但不犯到她头上,她就随波逐流。

表面看来,许寄波交游广阔,乐观随和,似乎比她更适合在值守房做事。但灵玉总觉得她比自己更自利,因为自己的自利摆在表面,别人的事她就是不关心。许寄波的自利却是深藏在骨子里的,表面上她会将自己伪装得十分热心。

就因为本质的不同,灵玉一直与她保持着常来常往,却不到交心的程度。

她总觉得不同本性的人,一旦交了心就容易关系破裂。

如果像以往一样,两人只是维持那样的好友关系也就罢了,但眼前的许寄波却让灵玉有了不好的联想。

要知道修炼之事,哪怕是好友也不会随意插手的。

许寄波一边按捺下性子和灵玉说话,一边却又频频地看向地裂泉。灵玉冷眼看着,看她到底要做什么:阻止她下地裂泉对许寄波有什么好处?还有她这几个月一直跟阿碧混在一起………

灵玉心中一动,打断许寄波的长篇大论问:“阿碧呢?”

许寄波被惊得一跳,马上露出笑容:“在捞水里的火晶呢!她还真有意思,就喜欢这些亮晶晶的小玩意儿。”

她提及阿碧,神情很自然。灵玉偏头想了想,或许这事跟阿碧无关?可是,阿碧能碍着别人什么事?

许寄波又看了地裂泉一眼。

灵玉突然问:“许师妹有什么等着做吗?”许寄波一怔。

灵玉索性道:“我看师妹一直很焦急的样子。”

“……没有,只是有点儿担心阿碧,不知道她会不会惹祸……”“哦?”灵玉笑笑,“没想到许师妹跟阿碧这么要好。”

许寄波有些心虚,仔细看了看灵玉脸上的表情,没发觉异样,方才定下心神道:“依我所见,师姐的问题应该就在于功法的特殊性。师姐,我有一个疑问,双灵体的修士一般只会选择一个方向,为何师姐要两者兼修呢?”

灵玉微微一怔,这个问题问倒她了。为什么要两者兼修,她好像从来没想过,只是因为初踏剑修之路时,丰老说坎离剑适合她的体质,就选了这么一把剑。接着柳威意就从这个方向入手,教导她如何领悟剑气。

她走到今天,成为剑修,修什么功法,都是先由别人引导着踏出第一步,后面就顺理成章地继续了。

尽管如此灵玉并不打算换功法,因为仙书的存在使得双修水火成为她最好的选择。

“因为一开始就是这样修炼的,索性就一直这么修炼下去。”

许寄波不以为意地笑笑,一语双关地道:“说起来,程师姐这样的资质走剑修之路太可惜了。如果走法修之路,一定是惊世之才。”

灵玉微怔,许寄波的语气十分诚恳,听起来倒像是真心劝导。真是奇怪,就连端木师叔都没劝她转为法修,为什么许寄波会这么认为?

“真的,程师姐不妨考虑一下,这句话我一直想说,只是觉得随便提建议不大合适,现在看师姐对筑基如此迷茫,忍不住就说了。”

灵玉轻轻点头:“多谢师妹的建议。”

见她面色如常,许寄波暗暗松了一口气,一边略感愧疚,一边又甚感焦急。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可恨自己之前没有留心,那件事大概就在这个月,但到底是哪一天呢……

唉,虽然有些对不起程师姐,可自己也做出了补偿,如果她听自己的建议,就不会白白浪费百年时光。其实这次机缘对她来说固然很重要,可后来发生的那件事如果化为乌有,说不定她还能走回正路……

她正想着,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骚动。

灵玉抬头望去,骚动的源头似乎在地裂泉中央。许寄波一见,紧张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骚动越来越大,钱家乐也被吸引了过来,看了一会儿道:“我去看看。”

他还没下水,就见那边人群哗啦散开,有人高声喊道:“地又裂了,地又裂了!”

灵玉和钱家乐莫名其妙。许寄波一听这话,脸色微变:“不好,我们快走!”

“怎么了?”

对着灵玉和钱家乐,许寄波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解释起,只能仓促地道:“祝融山是火山,虽然从不喷发,但是…总之我们快走!”

灵玉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紧张,再跟之前的行为对照一下,心中不禁浮出一个念头:莫非……她之前担心的就是这个?是不是她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又不好告诉她?这么说是自己误会了,她完全是好心?

灵玉相信许寄波没有那么坏,她这个人虽然有些虚伪自利,但相交至今未见她有害人之心……

“快走!”许寄波推了她一下。那边的骚动更明显了,有的人往泉中央跑,也有人往外边游。

灵玉忽然想到阿碧,转身往地裂泉跑去。“程师姐,你干什么?”许寄波在她身后喊。

“我去找阿碧!”灵玉没理她,驾起纸鹤飞入泉中。

“这…”许寄波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焦急,是担心灵玉的安全,还是担心她阴差阳错得到那件东西。为什么自己搜寻了这么多天都没得到?难道真的要等到惨案发生?她心乱如麻,但想到筑基之难,又咬咬牙跟了上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大不了拼了。

“阿碧,阿碧!”灵玉在地裂泉上空大声喊。

越来越多的修士往这边赶,也有很多修士纷乱散开,现场一团乱。

灵玉很着急,阿碧到底到哪里去了?这只笨妖,不会看热闹看得跑到那边去了吧。

不否认有这种可能,有热闹不看,实在不像她的个性。

灵玉不禁有些恼怒,也不看看是什么情况,虽说外围的人都往里赶,可那是他们人心不足,里面的人都往外跑,可见不是好事。

“阿碧,阿碧!”钱家乐跟在她后头喊。许寄波却在推挤中与他们失散了,或者是有意离开了。

人的习性就是爱看热闹,并且不落人后。因为祝融山小法会的声名,这里聚集了许多炼气修士。他们一看地裂泉中发生骚乱,先是茫然,然后许多人往地裂泉赶,就个个两眼放光,以为有机缘出世,撩起袖子驾起纸鹤就往那头赶去,也不怕纸鹤挨不住祝融山的天火,被烧了。

一个人带起一堆人,就连路过的炼气修士都降下纸鹤,纷纷赶来。只有极少数的人保持着理智,往外面撤退。

灵玉越找越焦急。一开始是许寄波说这里危险,她和钱家乐都没反应过来,接着她看到反常的现象,也觉得事情不对。如果真有机缘,为什么骚乱中央有人往外跑?只是后来赶来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跑不出去,就破围在了里面。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纸鹤飞不了两步就会撞上别人。灵玉气恼,却很无奈,只能耐下心继续喊。

阿碧是她的灵宠,她们之间有感应,她还在这里没错。问题是在哪里呢?抛下阿碧自己逃生,这是她做不到的。她们之间曾立下魂契,虽是主仆契约,但她身为阿碧的主人,平日受她服侍,断没有危急时刻抛下她自己逃生的道理。何况这三年来,她从下界来到沧溟,与两位朋友分道扬镳,唯有阿碧一直在她身边,这份感情不是常人可比的。

灵玉还记得齐老板抛下阿碧时她的愤怒,这只笨妖平日里欺善怕恶,小心眼,内心却渴望着别人真诚相待。如果她真的放弃阿碧自己跑了,不知道她有多伤心。

“阿碧!”灵玉往骚乱中央看了一眼,发觉自己快要寸步难行了,越

发心急如焚。

就在此时地裂泉中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我在这儿………”灵玉低头一看,心中大喜!

阿碧正泡在泉中仰头看她,人没事,只是额头上有个红印子,不知道是被谁踩的。

她和钱家乐飞下去拉住阿碧:“快走,这里有问题,可能不是好事!”灵玉正要将她收进灵兽袋中,阿碧却制止了她的动作:“等等!”“怎么了?

阿碧指了指下面说:“跟我来!”

灵玉和钱家乐对视一眼。钱家乐给了她一个疑惑的眼神,意思是你的灵宠在干吗?灵玉摇摇头,想想阿碧最怕死,这个时候还叫她下水,下面肯定没危险,便道:“跟去看看。”

阿碧带着他们潜下水。地裂泉很深,泉水却很清澈。下潜了一会儿,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分不清周围的景物,视野里出现了许多亮晶晶的小点儿。

灵玉知道这是火晶,阿碧跟她说过地裂泉的下面堆着很多漂亮的火晶。她仔细看过,也跟钱家乐探讨了一下,这些火晶大部分只是寻常之物,偶尔才会碰到一些价值高的,但最高也就卖几十块灵石。在这里修炼的弟子大部分看不上眼,只有她会为了漂亮而潜到泉底捞火晶,还挑挑拣拣。

说起来许寄波也真有耐心,阿碧捡火晶她也跟着,两个人很是相得。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许寄波是会把时间花在这种小事上的人?

脑中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灵玉并没有在意。现在最要紧的是了解阿碧想让他们看什么,看完了赶紧闪人。

她有不好的预感,近日来在祝融山的炼气修士没上千也有几百,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要是真有个什么意外,人挤人都能挤死一批……

她正想着,阿碧却转过身来,指了指前方一个黑黝黝的洞口。这洞口很窄,仅容一人进入,周围已经没有火晶了,只有一些被天火烧得焦黑的岩石,若不细看都分辨不出。

水中无法说话,阿碧做了个跟上她的手势,缓缓地游了进去。

灵玉看了看钱家乐。他点点头,表示自己愿意跟随。她便也游了进去。进入石洞,压抑的感觉扑面而来。两边极窄,若是换个壮汉来,只怕就被卡住了。幸好灵玉只是长得高,骨架有着女子的纤细,钱家乐也不壮,勉强跟得上。

阿碧在前,灵玉在中间,钱家乐在最后,三个人把通道卡得严严实实。灵玉不由得想,这个时候要是前方或后面来个什么危险的东西,他们三个连跑都跑不了,肯定会被人一串烤了。

幸好这种事情没有发生。不多时她感到前面一空,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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