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桑城属润州所辖,是整个西南道最富庶的城池,这里豪商云集,雅士汇聚,所以路过西南道的贵人,只要有暇,都会来这座城转一转。世人有言,青州九城只能占天下财气八分,还有一分给了帝都天启城,然后剩下的一分一半给了其他城池,一半则留给了柴桑城。而柴桑城最有钱的,莫属于金钱坊顾家。
所以他选了这里开他的酒肆。
这条街叫龙首街,很繁华,以及它离顾家很近。
他开的酒肆不仅要繁华,更要路过的人都是有钱之人,这样才买得起他的酒。
因为他的酒很贵,一盏二十两银子。
自从那一日遇到师父,他已经学了七年的酿酒术,如今奔赴几百里,从乾东城赶来柴桑城,当然是对自己酿的酒有很大的自信。
可今日,是他开张的第十三日,仍然没有人上门。第一日,有人来问过他的酒,嫌贵走了,第二日,有个白衣书生喝了一杯,赞不绝口,说明日再来,第三日,白衣书生再也没有来,其他的顾客也没有出现,连问价的都没了。甚至,一整条长街都空寂无人了,但是奇怪的是,店的旁边有个人,说自己是店主。,那对门卖肉的屠夫,隔壁绣鞋的老太,从不说话的卖油郎,不远处的小西施,依然每日砍肉、绣花、倒油、做包子,似乎没有顾客,也影响不了他们的生活。
他坐着门口的台阶上晒着太阳,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懊恼地自言自语
百里东君:“我好歹以前也是乾东城小霸王,何苦来这个倒霉地方受苦受难。”
他终于忍不住,一把丢下瓜子,走到了对面的肉铺,看着屠夫手起刀落的巨大屠刀,面不改色
百里东君:“大哥进来喝一杯?”
屠夫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像看一个白痴。
百里东君:“不收你钱?就当交个朋友。”
他用出了自己在乾东城屡试不爽的套路,他自信只要这人喝了他的第一杯免费的,就会想喝第二杯,第二百杯!那时候自己赚的可是大钱了。
他只能跑到了那卖油郎的铺子,卖油郎倒是一脸笑眯眯,虽然说的话很不客气
卖油郎:“滚开,别挡住我看小西施。”
百里东君:“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酒壮熊人胆,你看多久也只是看,喝了我的酒,你就敢做了。”
酒肆的小老板循循善诱。
卖油郎:“滚。”
卖油郎依然一脸笑眯眯。
上官离歌“你怎么不问问我喝不喝?”
司空长风转过头,看着已经跟他一样在这店里登了十几日也是没有一个客人的店主。
与其说是店主,更不如说是个美人。
扎着两个辫子,全衣已白蓝灰为主。身边常有一把剑在手,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百里东君:“你会喝酒?”
司空长风看着眼前的女子问道。
上官离歌“当然,行走江湖,谁不会喝酒。”
百里东君:“可你看着才……”
正在这时候,一阵突兀的马蹄声打断了他二人的对话,他一转头,只见一辆马车冲在最前,身后还有八位骑马穿着软甲的侍从跟从着。前几日刚下过雨,地上还皆是水潭,马车速度不慢,踏起一地水花,朝前奔来。小老板和小姑娘急忙往后退了几步,害怕那溅起的泥水染湿了他的衣衫。
车夫:“吁。”
车夫一拉马绳,在酒肆门口停了下来,他看了看酒肆的招牌,低声念道,,
车夫:“东归?”
小老板一笑,急忙走上前
百里东君:“看你们似是从很远的地方回来?东归这名字好啊,很配你们,进来喝一杯?”
站在百里东君身后的姑娘探出个头连连问道
上官离歌“要算命吗?看面相吗?求姻缘吗?”
车夫依然皱着眉头看着那招牌,似乎没有听到对方的话,或者根本不想在意他的话,他转过头,掀开幕帘,对着里面的人轻声说了些什么。里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回了一句话,车夫急忙下车,撑开了伞。
然后一双鞋就踏出了马车,那双鞋一尘不染,上面用银丝纹着一只白鹤
小老板自然识货,一笑
百里东君:“贵客?”
随后一身锦衣华服的男子出现在了他的眼前,男子大概是三十余岁了,身形高大,面容和善,只是左边的那一抹眉毛,却是白色的。他望向酒肆的老板,微微一愣,随即恍然,笑了笑,问道
白眉肖历:“小二?”
上官离歌“噗嗤~”
小老板的脸顿时冷了下来。
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百里东君:“我是老板。”
他的语气并不那么和善了,他一直努力摆出一副热情迎客的样子,可乾东城小霸王毕竟还是小霸王。
白眉男望向面前的这位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小老板,点了点头。
白眉肖历:“小老板看着年纪不大,做得生意还是挺大的。”
男子看着百里东君身后探出脑袋的姑娘问道
白眉肖历:“那这位是?”
上官离歌“我是隔壁店铺的,这位公子,要算命吗?看面相吗?求姻缘吗?”
白眉肖历:“不了。”
男子抬头看向店牌的时候一愣
白眉肖历:『诱衣村』?
姑娘面带微笑的回到
上官离歌“正是。”
百里东君:“很奇怪吧,我也这么觉得,我跟她说改个名字,她不听。”
上官离歌“一成一败,一盛一衰,惟靠谨慎,可守成功 。不是什么好名字,可凶中带吉。”
这姑娘笑着回了二人的话。
小老板一身青衫,面容俊秀,光看容貌的确像是该在那私塾里苦读诗书准备考取功名的少年郎,可是这举手投足的气势,以及那总是略带着傲气的眼神,倒的确有种做大生意的派头,
百里东君:“喝一杯,不好喝——就回家换个舌头吧。”
车夫:“大胆!”
车夫怒道。
白眉男挥手止住了他,随后转身对着那些侍从道
白眉肖历:“反正都到了这里了,大家进来喝一杯。”
除了车夫没有动以外,八位侍从都下马踏了进来,他们似乎真的赶了很远的路,软甲之上尽是泥泞,如今一齐踏入了酒肆,靴上的软泥都留在了地板上。老板皱了皱眉,白眉男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笑了笑
白眉肖历:“酒钱加倍。”
随即他转头,看到了墙上的菜谱。
说是菜谱不合适,因为只有酒,没有菜。
桑落、新丰、茱萸、松醪、长安、屠苏、元正、桂花、杜康、松花、声闻、般若。一共十二盏酒,一盏二十两。
一名侍从冷笑,伸手轻轻敲了敲桌子
侍从:“你知道桑落城最好的酒馆兰玉轩里的月落白卖多少钱?”
百里东君:“一盏十八两。”
小老板一脸傲然,语气中竟是理所应当,
百里东君:“我这酒只比他的好喝一点,所以我卖二十两。”
侍从哑然,没料到面前这老板如此大言不惭,正欲开口骂上几句,却被白眉男伸手拦住了,白眉男依然一脸平和,他点了点头
白眉肖历:“那我就各来一盏。”
说完后他还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在了桌上,面额上写得很清晰,五百两。
上官离歌“给我也各来一盏。”
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全看向这位姑娘。
这姑娘从怀里也掏出来了一张银票,面额上也写的很清晰,五百两。
百里东君:“稍候。”
老板也不收那银票,转过身,朝着后厨走去。
那方才说话的侍从对白眉男低声道
侍从:“敢情这酒肆就这老板一个人,后厨、小二、客人都没有。”
白眉肖历:“不,还有一个客人。”
白眉男眼睛微微一瞥,看向了店铺的最角落。
那里趴着一个人,此刻还是清晨,就仿佛已经醉得不醒人事了,他穿着一身白衣,虽然是一件不太干净的白衣。桌子上还靠着一杆长枪,一杆银白色的长枪。
侍从微微皱眉,望向白眉男。
白眉男手轻轻地敲着桌子,低声道
白眉肖历:“什么样的新面孔,能在龙首街开店?”
不一会儿,小老板就从后面走了回来,陆陆续续地将十二盏酒放在了长桌上,每个酒壶上都刻着精致的酒名。
男子和姑娘桌前各有十二盏。
白眉男拍了拍身旁凳子:
白眉肖历:“老板,我们一人一盏,喝完还多了一盏,不妨坐下来一起喝?”
小老板只微微犹豫了片刻,就坐了下来
百里东君:“那就不推辞了。”
白眉男那一盏长安酒推到了小老板的面前,老板面露惋惜之色
百里东君:“长安酒味道绵长,最适阴冷之日来饮,客官今日不饮,可惜了。”
白眉男笑了笑,收回了长安,又将那元正推了过去,老板依然一脸惋惜
百里东君:“元正酒澄澈甘香,适合远行之人,你们一路奔波而来,喝一杯正好。”
白眉男摇头,笑容变得真挚了几分
白眉肖历:“老板真是爱酒之人。这些酒,莫不是老板自己酿的?”
小老板看那十二盏酒,每一盏都喜欢的厉害,终于还是接过元正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百里东君:“那是当然,我七岁那年,第一次喝酒,从此就醉心此道,九岁开始我拜过八个师父学酿酒,如今酿酒八载,我的酒,虽然还算不上绝品,但是也足以胜过寻常酒无数了。”
白眉男点了点头,虽然面前这个老板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酒楼老板,可一谈到酒,眼神中的那股炽烈便一览无余,看来是真的好酒之人。白眉男给自己倒了一杯长安酒,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
只是一口。
那透心的寒意在瞬间消散,一股暖流从腹中涌起,弥漫了全身,他闭上眼,感觉整个人的气息都瞬间安稳了下来。他奔波几百里,是为杀人而来,一路之上不管如何平定心绪,那根弦依然是越拨越紧,可此刻终于像是有人在上面轻轻地弹了一下,弦声惊起的同时,也渐渐地缓了下来。
他睁开了眼睛,长舒了一口气,点头道
白眉肖历:“好酒,当赏。”
随着这一句落下,那些侍从们也都放下了茶杯,纷纷低声夸赞起来,就连方才嘲笑小老板的那位侍从都面露赞叹之色。
小老板眼睛一亮,对那白眉男说道
百里东君:“哎呦,看来贵客懂酒。”
白眉肖历:“我此生喝过的酒中,这一盏,可排前五。”
白眉男诚恳道。
小老板听完这话,没有喜色却也没有不满,只是追问道
百里东君:“那你说什么是第一?”
白眉肖历:“天启城,雕楼小筑,秋露白。”
白眉男缓缓道。
小老板一愣,随即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他惊道
百里东君:“果然是贵客了,你竟然去过天启城,还喝过秋露白?快和我说说秋露白!”
白眉肖历:“这么多年,我去过很多地方,天启城去了三次,那是集世间繁华于一身的城池,可我最能记住的,还是那一杯秋露白。好酒能品一味,然而雕楼小筑的秋露白,却能品三味。老板若是有机会,也该去尝一尝。这酒的滋味说不出来,只能品出来。”
白眉男说道。
上官离歌“真的有那么好喝?”
白眉肖历:“当然。”
小老板叹了口气。
百里东君:“我家里人不让我去天启,我去哪儿都行,去天启不行。”
上官离歌“我也是。我还想去天启城看看,北离八公子到底长什么样。可是家里人都不让我去。”
百里东君:“咳~”
白眉肖历:“老板是桑落城人吗?”
白眉男问道。
百里东君:“不是。只是我家里有这一间铺子空着,看我年纪也不小了,就派我来经营经营。”
小老板答道。
白眉肖历:“那姑娘你?”
姑娘指着自己,说
上官离歌“我?,这也是我家里的一间铺子,不过我是偷跑出来的。”
白眉肖历:“龙首街上的一间酒楼,还一直空着?老板和姑娘的家中,很有钱啊。”
小老板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虽然年纪看着不过十六七岁,但饮酒的架势却颇为豪迈了,是酒徒的架势。
百里东君:“好酒,真是好酒啊。”
上官离歌“确实是好酒,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酒。”
二人闭上了眼睛,一副沉醉其中的样子,却很狡猾地避开了上一个问题。
只是换了个问题
白眉肖历:“二位叫什么名字?”
百里东君:“我叫白东君。”
小老板回道。
上官离歌“叫我离歌就好。”
姑娘回答道
白眉男淡淡地应了一声
白眉肖历:“是个好名字。在这里开店可遇上了什么麻烦?我在桑落城里还算说得上话。”
白东君一拍桌子
百里东君:“那就真的是贵客了!我就纳闷了,我这地契是千真万确,我在这里开酒肆也是诚意经营。可才来没几日,就有人来捣乱,让我从这里滚?你说气不气?”
上官离歌“就是,我就开个店,做个小本生意,怎么还赶人走。”
白眉肖历:“然后呢?你一个人怕是应付不过来吧,还是小老板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姑娘也是?”
白眉男问道,他的每一句话都看似随意,可却满是探寻。
角落里那个醉酒的男子忽然打了个寒颤,像是被冷风吹醒了,他挠了挠头发,抬起头,随即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伸手拿过靠在桌子上的那杆长枪,使劲地在地上顿了顿。
这一顿之下,似乎整个酒肆都颤了一颤。
白东君笑道
百里东君:“我的酒肆,可不止我一个人。”
离歌看着白眉男,笑吟吟是说道。
上官离歌“十步之内,没有人可以近我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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