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在苏州的第五年，顾宸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开始脱离药的控制了，之前一两天不吃药，就会感觉跟要死了一样，现在反倒是越来越无所谓了。除了那时不时还会干扰自己的黑狗。但他感觉得到，黑狗已经在减少咬他的次数了。

只是在他没有想到，要让黑狗消失，解开心结的方法就是逃离过去。

渐渐地一切都变得平淡起来了，看什么事情渐渐地都是平淡的。

话也渐渐少了点。

只是觉得话不多了做人还更自在些。

而蓝黎，前不久刚和凌倾墨结了婚，变得越来越开朗了，会撒娇了，虽然对公司的事情还是一副冷淡，但是也很好相处了。至少针对公司其他的人来说。

就在这种平淡的生活之中，一个电话又将他打回了从前。

“喂，阿宸吗？安凌出事儿了！！”蓝牙耳机那里传来了林玄的声音，就在刚才，林玄给他打了电话，他原本是不想接的，后来仔细想了想，觉得对方大概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毕竟林玄一般是不给他打电话的，于是就接了起来。

他僵住了。

“他怎么了？”顾宸焦急地问，正好刚加完班，他急匆匆地走出公司。

“车祸。目前刚送到你家附近的医院，我就在医院里等着他手术结束呢。”林玄快速地讲了一遍。

车祸。

又是车祸。

他的脑海里占据了那时候父母出车祸的案发现场。想起了父亲的浑身是血的样子，想起了父亲的葬礼。

他茫然了，看着旁边的电梯，最终还是选择了跑楼梯下去。途中大概是因为缺氧，脑子有点昏，不小心被摔了一跤，手不知道被什么划了一道口子，莫名地流了好多血，但他没有放在心上，看都不看一眼，继续跑下去。

他立刻跑向停车场，突然想起来电话还没挂断，脑子里空白了一会儿，接着道，“咳咳，林玄，你先替我照顾好凌哥，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肯定的，我就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来看他。”

“很快。”顾宸突然平静下来，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时候如果乱了，那一切都会乱了。

坐上车，顾宸挂了电话，努力平静自己的心情，便是一阵快车。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路，手上传来一阵疼痛，但他好像麻木了一样，没有在意。

苏州离上海，一小时四十几分钟，愣是给他开快了十几分钟。

安凌，我警告你不能死。

不能出事。

他一想起父亲的样子，紧紧地抓住了方向盘。

凌哥绝对不会出事的，绝对。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他急匆匆地下了车走了进去。

“你好，大概是一个小时前车祸送来的病人，他怎么样了？伤得严重吗？在抢救还是在病房？”

“那个病人已经手术完了，现在在506号病房。”

手术完，是很严重了吗？顾宸怕了。

电梯还卡在三楼，他不管了，直接往楼梯走上去。走到五楼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一阵猛咳了。

“咳咳，”顾宸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捂住了嘴，又松开，自言自语道，“506病房，是这里么？”

刚走进去，就看见林玄正在帮安凌擦药，笑嘻嘻地调侃着安凌，“没想到安凌你也有这一天哈哈哈哈。”

顾宸看着安凌正一脸黑线地坐在床上，手还吊着绷带，安凌看到顾宸的时候眼睛里突然有了光，却很快地别开了脸。

“林玄，还要感谢你守在他旁边啊。也难为你，公司的事情很忙吧。”顾宸缓缓道了一句，刚刚爬完楼梯的劲儿居然还没缓过。

“不忙啊。公司转手了，现在在某公司负责抵御外来侵害。”林玄看了一眼旁边低着头的安凌，道。

“咳，凌哥，你怎么被撞的。”顾宸看着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人，道。

安凌抬起了头，淡淡道，“说不清。”

林玄急了，“什么叫说不清。阿宸，安凌在你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天天熬夜喝酒，身体都吃不消了，就是疲劳驾驶导致的车祸，安家的人正好都忙着，不知道这件事，于是我只能找你了。”

“这就是你的说不清？”顾宸上前去察看了一下安凌的伤况。

林玄察觉了顾宸的目光，解释说，“医生说他有点脑震荡。然后就是像你看到的这样，头部轻微擦伤，手臂骨折。”

顾宸缓缓垂下眼帘，“我的错。”

安凌看着面前面色比自己苍白的少年，有些心疼，“不是你的错。是我疲劳驾驶引起的。”

他有没有照顾好自己啊？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了？安凌想着。突然发现他的手上满是血，愣住了，“你……怎么了？”

顾宸顺着安凌的目光看了一眼，上面的血已经止住了，就是不知道刚刚来的时候，是被什么东西划了这么大的一道口子。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没什么，只是摔了一跤罢了。”

想着，要找点时间擦一擦方向盘，按照目前手上的血痕，方向盘大概是脏了吧。

估计车把手也脏了，也得找时间好好地擦一擦。

“阿宸，你手不痛啊？”

顾宸缓缓吹下眼帘，“不痛，凌哥没事就好……借洗手台用一下可否？”

安凌听出了顾宸的生疏之意，愣愣地看着顾宸，林玄见目前的情况不大对劲，“没事啊哈哈哈，那么客气干嘛，都认识几年了啊。”

顾宸浅浅地笑了下，用水清理着伤口。

把血全部洗掉了之后，关上水龙头，“谢谢了。”

“说什么谢啊不谢啊的，对了，你……”林玄看了安凌一眼，后者正闷闷地坐在床上，刚刚想要过来看看顾宸的伤口，却被林玄摁在了床上，脸上正一阵阴霾，林玄先上前拉起了顾宸的手，看起来伤得不会很严重，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留那么多血，然后不顾背后传来的那种寒冷感又笑着给顾宸贴上了一块创可贴。

顾宸看了一眼手上那个基本上覆盖了整只手的皮肤的创可贴，无奈地笑了下，又准备走出去。

安凌把视线从林玄身上移回，又看了一眼要走出门外的顾宸，“你又要走啊……”

安凌正好抬起头来，看着顾宸，目光里是满是不舍。

顾宸停在了原地，“我打个电话。你们先聊。”

安凌的眼里又立刻充满了光。顾宸不忍心看安凌那幅模样，又别过了脸。

在跟领导请假的时候，领导的心中还暗暗地一惊，因为顾宸一向是那种，不管领导有没有说都会自动留下来加班的工作狂，今天顾宸准时下班他已经有些觉得哪里不太对了，没想到是因为朋友车祸，便允许了。

顾宸放下了电话，站在走廊上发愣了许久，他还在仔细想着，他和安凌的关系。

朋友关系。

朋友……

朋友……

或许自己突然的不顾一切，只是因为这二十七年吧。突如其来的不受控制，他有些慌张了。

朋友吗？

他弄不懂自己在想着什么了。

暂时不管了，他最后看了一眼外面的繁华，走回了病房。

病房内的两个人正在以异样的安静僵持着。

“林玄……时间不早了，你是要留在这里吗？还是要回家？”顾宸抬起头，看着面前正坐在病床旁边的林玄。

“我？我得再留下来几天，一来，如果我没有找他出来他大概就不会疲劳驾驶被车撞了，二来，他是我上司……”

听着林玄有些无奈的语气，顾宸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一向骄傲的林玄居然心甘情愿地做了安凌的下属，而安凌被撞这件事情，还是暂时不作评论好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呆在苏州躲安凌一辈子，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偶尔奋不顾身一次，也很不错呢。

安凌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你药带了么？”

顾宸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道，“好得差不多了，不需要了。”

林玄一脸懵逼地看着两人，“什么什么药？”结果两人却各自直勾勾地看着对方。果然，他还是不属于这个世界啊。林玄想着。

“是吗？”安凌怀疑地看着顾宸。曾经那么久都没好的抑郁，怎么突然就好了呢？

“嗯。”顾宸轻声应着。

至少按目前来说，发病的频率有所减少。不再要明明一天之中有好几次发病还得硬撑着了。

“姑且相信。话说，你先睡吧。”安凌走下床去，单手扶着顾宸。

“不用，我自己会走……然后，我现在，还不想睡，让林玄先睡吧。”顾宸抬起头看着旁边的男人。今年他三十二，安凌三十三。

男人的身上已经褪去了那股幼稚的劲儿，眼神里透着一种成熟。

顾宸连忙把安凌扶回床上，给他垫好枕头盖好被子，然后道，“好了，睡吧。”

安凌把视线转向了林玄。后者摇了摇头，笑道，“啊，阿宸你先睡吧，我不困哈哈哈，真的不困的，现在都凌晨两点快三点了，阿宸你来的时候还花了一个多小时开车，比我辛苦多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全身上下都凉飕飕的。林玄怀疑地思考人生，难道是我穿少了？

“我也不困呢。”顾宸摇了摇头，走到床边，沉默地看着窗外，突然冷不丁地来了一句，“林玄，关灯吧，不然凌哥睡不着的。”

宸宸……他不是怕黑的吗？

安凌想着，只见视线突然一黑，他适应着黑暗，顾宸正默默地坐在窗台上，看着外面车来车往。

林玄被这种尴尬的气氛感染了，于是就这么坐在安凌的身旁。

……

“宸宸……”安凌的声音突然响起，把顾宸的思想打断了。

顾宸回过头来：“怎么了？”

“我想听你讲故事。”安凌闷闷地说。一旁的林玄刚刚喝了一口水，忍不住又喷了出来。嗯，没错，继上次被安凌说的游戏莫名的雷点雷到的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经常在喝水的时候遇到雷点。

一个一米九的大男人，像个三四岁的小孩子一样撒娇，林玄表示这画面太雷，他接受不了。

“听什么？”

“你编的故事。”

林玄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喝水了，否则一定会继续喷。不过幸运的是，旁边有垃圾桶。

“啊，这可真是考验人呢。”顾宸笑了笑，又接着道，“从前有个小男孩。”

“有一天他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

“然后他们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

顾宸没有再说话，安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问了一句，“没了？”

“没了。”顾宸笑了笑。

林玄却是一脸认真地问，“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顾宸又笑了笑，“你们睡吧。”

“那你呢？差一分钟就四点了。”安凌看了一眼手机。

“我研究一下工作，你们先睡。我过会儿才睡。”顾宸轻声道。

林玄一脸尴尬看着顾宸，总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安凌的目光太可怕了。

看来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林玄委屈地想，明天还要工作啊……既然顾宸回来了，就意味着他必须要回去工作了。

无奈之下，只好搬出一旁的靠背椅，靠着睡了起来。

顾宸看得有些无奈，“你去床上睡吧。”

林玄想了想，只感觉总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不不不不我喜欢睡椅子上哈哈哈哈，我不喜欢睡床。”

顾宸自知说不过林玄，只是默默转过身看着窗外的风景。

明明已经凌晨四点了，上海的路上还是川流不息的车辆。不得不承认，上海真的是一座很繁华的城市。街道上人来人往。底下的人醉的醉，哭的哭，笑的笑。他看过一对情侣在楼下吵架，也看过一个少年在楼下狂奔。

他推测情侣是因为日常矛盾，推测那正在狂奔的少年应该是离家出走。

但这只是推测罢了，也仅仅只是推测罢了。

是随时都会被推翻的。

就像是，你只知道关于这个人的一件事，你推测这个人的好与不好，但是事实可能与你的推测往往是相反的，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凌晨四点，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时间段啊。

说晚也不晚，说早也不早。

你站在高楼看别人的举动，可是你不知这举动是因何而起，会因何而止。

你看底下的人来人往，你只知这人他从底下走过，这只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你也只知道他生活的这一部分，却不知道他的生活究竟是怎么样的，过得好不好，他开不开心。

你看不到这个人的过去，也看不到这个人的未来，你只知道，他只是在走路而已，这也只是他的生活中的一部分。

就像是现在，他站在楼上看着底下的人经过，这也只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他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快五点了，林玄大概是要工作的，据他了解，林玄一般八点到九点才去公司。他回头看着一遍熟睡的二人，掏出随身携带的便签纸，留了纸条，便轻悄悄地出了门，回了一趟苏州收拾了一趟家，又去了一趟公司，跟通宵工作的转移部申请了转到分公司。自然是同意了的，而且是马上转的那种。一切都是顺风顺水的。

大概忙完了，他又开车回到上海。时间刚好，离林玄上班还有一段时间的。

他顺便买了早餐才上楼。

病房里一阵莫名的安静。

“你们吃吧。”顾宸笑了笑。

“你吃过了么？”安凌看着顾宸。

“吃过了。”顾宸撒了谎，不知道为什么，他没什么胃口。

林玄吃完早饭就去了公司。顾宸看着床上发着呆的安凌，笑了笑。

安凌突然来了一句：“顾先生，好久不见。”

顾宸愣了愣，想起了六年级的那个暑假，笑道，“安先生，好久不见。”

那么，重新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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