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

船只施了仙术，行泊甚快，第二日清晨便已到了扬州口岸。进港处已有仙使接应，驻了数匹骏马。

众人在码头吃了早饭，羽民们不需得进食，便坐在渡口边闭目养神。此时天刚拂晓，往来商贾行人不多，但船工们都已起了，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喝粥吃馒头，还时不时用好奇的眼光往他们那里打探。

褐衣短打的粗壮汉子们啜着粥饭，议论声零星飘进墨燃耳朵里。

“哎哎，我识得他们的衣服，这是下修界的人嘛。”

“下修界离的那么远，又不常与我们这里的门派往来，你怎么知道的？”

“你看他们腕甲上的纹章嘛。是不是和夜游神上的一模一样？”

“你说的是那种驱魔木甲？”有人往薛蒙袖口看了一眼，嘎嘣嘎嘣咬着咸菜，惊叹道，“哎哟，还真的是啊。那夜游神是谁做的来着？”

“听说是死生之巅的玉衡长老造的。”

“这玉衡长老是什么人呀？有没有得我们孤月夜的姜掌门厉害？”

“嘿嘿，那可不知道了，修仙人的事，谁说的清呢？”

船工们讲话苏音重，墨燃他们听不太懂，楚晚宁却能明白这些人在说什么，他知道了自己所制的夜游神已顺利于民间流销开来，心不禁宽慰。于是又盘算着回去之后更要多制些轻便好用的木牛流马，行些善事。

过了早，一行人快马加鞭，不消两个时辰就到了九华山前，此时辰光尚早，冬日旭阳方才清正高悬，万缕金光犹如绡纱拂落，浸得连峰雪色晶莹，华光潋滟。峰麓上数百株终年翠巍的古柏青松凌霜而立，犹如道骨仙风的大隐之士，垂袖敛眸，静阒地立于山道两侧。

九华峰顶，凡人称其为“非人间”，却非虚言。

羽民在山脚下吹了三声哨，一只羽毛风丽稠艳的金雀儿从白雪皑皑的山麓间翩然飞落。众人跟着金雀指引，一路向西，来到一帘湍急汹涌的飞瀑前。

“仙君们请先退后。”

为首的羽民当先而立，五指捻花，默吟出一段咒诀。忽然间，她聚起朱唇，朝着风轻轻呼了口气，一道火龙竟就此腾空而出，朝着瀑布直击而去，将水帘子一分两半！

羽民嫣然回首，微微笑道：“诚请诸君，移步桃花源。”

他们跟着羽民穿了水帘，过了结界，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此处广袤无垠，竟似另一处千丈软红。桃花源，是一个与修真界并无过多瓜葛的洞天，虽不比真正的仙界，更不能与神界同日而语，但灵气亦是饱满充沛。源内山水景致皆如水墨写意，色泽清雅幽淡，行一段路，发现其四时变幻也无定数。

一行人由羽民引路，先过荒野，只见得江流潮涌，两岸猿声。再至城郊，又看到阡陌纵横，田垄吹麦。最后到了城内，过眼处楼阁工整，檐牙高琢。

桃花主城恢宏华美，其城郭之大，配设之齐，与人间的繁盛都会并无而致，只是空落花与飞雪共舞，碧鸟与仙鹤齐飞，过往羽民皆是延颈俊秀，吴带当风，宛如从画款款走下的绝代仙子。

不过，这般灵秀景象，薛蒙一行人虽然瞧得也颇为新鲜，但因为已见识过金成池异景，便不会再过多大惊小怪。

到了一处岔路口，只见一位披着白底绣金凤凰大麾的羽民立于参天巨木旁，她额前那朵火焰纹比旁人皆深，这意味着她的法力远在其他羽民之上。

引路的仙使把众人带至她面前，而后屈膝躬身，行了一礼道：“大仙主，死生之巅的五位仙君已到了。”

“辛苦了，你退下吧。”

“是。”

那个衣着华美的羽民微微一笑，声音便如雏凤清啼般动人。

“我名为十八，受我家仙上垂青，忝居桃花源大仙主高位。众位愿意赏脸来寒门修行，实感惶恐万幸。诸位仙君在此期间，若有招待不周处，还请多多海涵，不吝直言。”

她长得如此惊艳，讲话又彬彬有礼，实在很博人好感。

薛蒙虽不爱男子容貌胜过自己，但他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纪，自然不讨厌貌美如画的女子，因此笑道

薛蒙：仙主客气，不过十八这个名字着实古怪，不知仙主尊姓？

十温婉道：“我无姓，就叫十八。”

墨燃哈哈笑道

墨燃：你叫十八，那是不是有人叫十七？

他本是一句玩笑，谁知十八听了，不禁莞尔：“仙君聪慧，十七是我姊姊。”

墨燃：……

十八解释道：“我们羽民由朱雀天神落下的绒羽诞生，修为浅时，往往是朱鹮之形。最早化形的是我家上仙，其余羽民，便按化形顺序，起为一，二……我是第十八个，所以名为十八。”

墨燃：……

楚晚悠……

这朱雀天神也是个起名废啊！

但接下来，十八说了个让他更加天打五雷轰的消息。

“先说正事吧。众仙君初来此地，还不识桃花源修炼规矩。”十八道，“凡间修行，数百年来大多都以门派划分。而在此处却不同。我们羽民素来分工确明，有专习‘防御’的，专习‘攻伐’的，专习‘疗愈’的，统共三种。你们的修炼也将按此三种进行。”

墨燃：这个好。

十八朝他点了点头：“多谢小仙君赞同。需知道前几日孤月夜的修士也来了，听闻此种炼法，却是大皱眉头呢。”

楚晚悠御守归御守，攻伐归攻伐，疗愈归疗愈，这样简洁明了，不是挺好的？他们有什么不满？

十八道：“是这样的，孤月夜有位段公子属‘御守’，需与同属仙君们住在一处，而他的师姐属‘攻伐’，必得和攻伐一门仙君们同练同住。我虽不太明白凡人情感，却也看得出那位公子并不愿意与义姐分离两地。”

墨燃：哈哈，这有什——等等，你说什么！不同属性的人非但要分开修炼，还得分开居住？

墨燃笑了一半，忽然反应过来，猛地睁大了眼睛

十八不知他为何突然变了脸，茫然道：“是啊。”

墨燃脸都绿了

墨燃：……

开什么玩笑？

楚晚悠那……十八姑娘，不知还未确定发展方向的……要怎么办？

十八一时之间被楚晚悠问住了:“这种状况倒是从未发生过。我需要禀报我家仙上，在此期间，请仙师自行安排。”

楚晚悠好

半个时辰后，与十八讨价还价失败的墨燃，呆呆站在一方敞亮的四合小院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他、薛蒙、夏司逆，三人均属攻伐，被分在了桃花源的东面。所谓的东面不是指一小块地方，而是专属于“攻伐”仙君们的起居之所，光是这样的四人一所的院落就有二十余间，另有山石湖泊、巷陌街市，修筑得与凡间极像，大约是知道他们要在此处久居，替他们聊解思乡之愁的。

而师昧，因为属“疗愈”，去了桃源南片，与墨燃他们的住处相隔甚远，间更有结界阻挡，要靠令牌才可通行。这意味着，墨燃虽与师昧同在桃源，但除了每日三大属性仙君们共同·修行的羽民入门心法外，他没有任何机会能与对方相见。

这还不是最糟的。

墨燃倏忽抬起眼，透过密实的睫毛帘子，望着在院子里来回打转儿，显然正打算给自己挑个最舒服住处的薛蒙，不禁额角青筋突跳。

薛蒙……

不错，他妈·的，他从即日起，必须和薛蒙天天住在一个院子里！人生苦之爱别离，怨憎会，今后一段时间，他或许会感受得很彻底……

*

这段时间，楚晚悠当真是自由，一般不同发展方向的人都是无法见面的，她倒好，随便进出，至少在十八禀报她家仙上至她的修炼方法下来之前一直都可以这样

羽民生存的地方当真是很美，成片成片的桃花林，上面有些还有桃子

睡了一觉，她就觉着饿了

不知怎么回事，楚晚悠一觉起来很消食，很想吃东西。她又有些嗜睡，因此一天除了三餐以外通常还要加个宵夜，尽管这不符合规矩

楚晚悠来到集市，看这里琳琅满目的商品，吃的玩的都挺齐全

她看到旁边有卖点心的，凑上去道

楚晚悠老板，给我点藤萝饼，还有花生酥和鲜花饼

老板按照楚晚悠说的每样都夹了几块而后递给她:“五根羽毛。”

楚晚悠……

楚晚悠那掏钱袋的手一下子就顿住了，不可置信道

楚晚悠什么？羽毛？

老板翻了个白眼:“没错，五根羽毛。”

楚晚悠……老板，你没搞错吧？难不成我现在要去找只鸡给你拔几根毛？

老板这算是不耐烦了:“没毛还买？去去，别打搅我做生意。”

楚晚悠简直要被气笑，这老板压根不解释清楚她怎么知道，况且十也没有给她说过啊

华南洝：老板，我替她付了。

华南洝递给老板五根金光璀璨的羽毛

楚晚悠看向一边的华南洝，有些惊喜

楚晚悠你怎么在这里？

华南洝：鹊桥上仙向朱雀天神引荐了我，我便来了

楚晚悠点了点头，接过点心便与华南洝聊天

楚晚悠没想到这里还真是要用羽毛……

楚晚悠四处张望

华南洝奇了

华南洝：做什么呢？

楚晚悠理直气壮道

楚晚悠找鸡啊，拔毛

华南洝愣了一瞬，紧接着好笑道

华南洝：哈哈，阿悠，你怎么这么逗啊？

被华南洝一取笑，她也不好意思，扭捏地低下头

华南洝：是这样，始祖深渊附近虽没有生灵可以生存，但深渊里却栖息着一群怒枭，他们以真火为巢，昼伏夜出，他们的翎毛可助羽民修为精尽，因此便被用来当做通商的货币

楚晚悠哦……原来如此。

华南洝：不过也要留心，只有每天旭日东升之时，千百怒枭回巢时的前一刻，他们的翎毛才会重新化为金色，那时取下才有用

楚晚悠啊？这么难？那岂不是成了练习轻功？

说着，楚晚悠一脸苦恼。

华南洝有点担心道

华南洝：怎么？你莫不是不善轻功？

楚晚悠一般吧

她拜入楚晚宁门下一年都不到，几乎是什么也没学着，她也很心急，可楚晚宁总是不心急，楚晚悠也是很不解，但是她也不能随便质疑楚晚宁，毕竟“师尊”这么做必然是有道理的

华南洝：那不成，怒枭速度极快，不输鹰隼，你若功夫不到家可不能贸然去采羽毛，会有危险

楚晚悠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觉得自己矛盾极了

楚晚悠可是若不去，岂不是要饿肚子？

华南洝：我所得羽毛虽然不多，但足以撑一段时日，你若有需要，便找我拿。

楚晚悠连连摆手

楚晚悠那怎么成，今日这羽毛算我借你的，来日我采了羽毛定然还你

华南洝失笑

华南洝：你功夫不到家，不必勉强，强行采羽，搞不好会有危险

*

楚晚悠师哥，我回来了

尽管楚晚悠行动自由，可她下意识想要和师昧黏在一起。

师昧：回来啦？唉……这莫不是上次我们住店时遇到的女子？

楚晚悠嗯，是啊，洝姐姐，这是我师哥

师昧上前打了个招呼

师昧：在下死生之巅师昧，字明净，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华南洝眼睛眯了眯，仔细打量了他一眼才道

华南洝：我姓华，华南洝

不知是不是楚晚悠看错了，师昧微笑的嘴角似乎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但只有一瞬

楚晚悠(罢了，也许是看错了……)

楚晚悠提着篮子道

楚晚悠我做饭吧，你们歇歇

华南洝笑了笑

华南洝：你还会做饭啊？

楚晚悠别小看我

楚晚悠凶凶地“瞪”了她一眼

楚晚悠我会的还是很多的！

师昧接过她手里的竹篮子，揉了揉她的头

师昧：我来做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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