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头。死生之巅百里恢弘,廊庑绵延。
作为修仙众派中的后起之秀,它和上修界那些名门望族颇为不同。
拿如今最鼎盛的临沂儒风门来说吧,人家的主殿叫做“六德殿”,意在希望弟子能够“智、信、圣、义、仁、忠”,六德俱全。弟子居住区域,叫做“六行门”,告诫门徒彼此之间要“孝、友、睦、姻、任、恤”。授课的地方叫做“六艺台”,指的是,儒风门弟子需要精通“礼、乐、射、御、书、数”六般技艺。
总而言之,就是高雅得无边无际。
反观死生之巅,不愧是贫寒出身,名字取的那叫一个一言难尽,“丹心殿”,“善恶台”,那都算好的,大概是墨燃他爹和他伯父实在没读过几天书,想到后来憋不出几个字了,开始胡闹,发挥类似于“薛丫”之类的取名天赋
所以死生之巅有很多抄袭地府的名字,比如弟子自我反省的暗室,就叫阎罗殿。
连接休憩区和教习区的玉桥,叫做奈何桥。饭堂叫做孟婆堂,演武场叫做刀山火海,后山禁地叫做死鬼间,诸如此类。
这些还算好的,再偏些的地方干脆就叫“这是山”“这是水”“这是坑”,以及著名的“啊啊啊”“哇哇哇”两座陡峭悬崖
长老们的寝殿自然也难逃窠臼,各自都有各自的绰号。
楚晚宁自然也不例外,他这人喜好宁静,不愿意与众人住在一起,他的居所修在死生之巅的南峰,隐没在一片修竹碧海中,庭前蓄有一池,池中红莲蔽日,由于灵力丰沛,池中终年芙蓉盛开,灿若红霞。
门徒暗中称此风景秀美之地为——红莲地狱
墨燃想到这点,不由地笑出声来。谁让楚晚宁整天一张晚·娘脸,门中弟子看到他就跟看到修罗厉鬼似的,厉鬼待着的地方不叫地狱叫什么?
薛蒙打断了他的遐想
薛蒙:亏你还笑得出来!快把早饭吃了,吃完之后跟我去善恶台,师尊今日要当众罚你!
墨燃:嘶……痛
薛蒙:活该!
墨燃:唉,不知道天问修好了没有,没修好可别再拿出来审我了,谁知道我又会胡说八道些什么。
面对墨燃真心实意的忧心忡忡,薛蒙的脸都涨红了,怒道
薛蒙:你要是敢当众出言非、非礼师尊,瞧我不拔了你舌头!
墨燃捂脸摆手幽幽道
墨燃:不用你拔,不用你拔,师尊再拿柳藤捆我,我就当场自裁以证清白。
辰时到,墨燃照规矩被带上善恶台,他放眼望去,下面一片深蓝色的人海。死生之巅的弟子都穿着门派衣袍,蓝得几乎有些发黑的劲装轻甲,狮首腰带,护手和衣摆处镶着的银边闪闪发亮。
旭日东升,善恶台下,一片甲光。
楚晚宁带着楚晚悠来了
墨燃跪在高台上,听司律长老在他面前宣读着长长的罪责书。
“玉衡长老门下徒,墨微雨,目空法度,罔顾教诲,不遵门规,道义沦丧。触犯本门第四、第九、第十五条戒律,按律当杖八十,抄门规百遍,禁足一月。墨微雨,你可有话要辩?”
墨燃看了一眼远处的白色身影。
那是整个死生之巅,唯一不用穿统一蓝底银边袍的长老。
楚晚宁雪缎为衣,银雾绡为薄罩,宛如披着九天清霜,人却显得比霜雪更薄凉。他静静坐着,距离有些远,墨燃看不太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想也知道这人定是毫无波澜。
深吸一口气,墨燃道
墨燃:无话可辨
戒律长老又按规矩,问下面的众弟子:“若有对判决不服,或令有陈词者,可于此时一叙。”
楚晚宁瞪了一眼楚晚悠,还碰了一下她的手,楚晚悠明白楚晚宁在警告她,便没作声
下面的一众弟子都开始踌躇犹豫,面面相觑。
他们谁都没有料到,玉衡长老楚晚宁居然真的能把自己徒弟送上善恶台,当众惩戒。
这事儿说好听了,叫铁面无私,说难听了,叫冷血魔头。
冷血魔头楚晚宁淡淡地支着下巴,坐在位置上,忽然有人用扩音术喊道:“玉衡长老,弟子愿替墨师弟求情 ”
楚晚宁:求情?
那弟子显然觉得墨燃是尊主的亲侄子,哪怕现在犯了错,以后的前途依然还会是光明一片,于是决意要趁机讨好墨燃。他开始胡说八道:“墨师弟虽有过错,但他平日里友爱同门,帮助弱小,请长老看在他本质非恶的份上,从宽处理!”
楚晚悠(不是吧?这都敢说?)
虽然楚晚悠也争辩过,却也都是实话实说,况且,自己也没说什么
打算讨好墨师弟的显然不止一个。渐渐的,替墨燃说话的人多了起来,理由千奇百怪无所不有,连墨燃自己听的都尴尬——他什么时候“赤子之心,胸怀天下”过了?这开的是惩戒会,不是表彰会吧?
“玉衡长老,墨师弟曾经替我除魔卫道,斩杀棘手凶兽,我愿替墨师弟请功,功过相抵,望长老减刑!”
“玉衡长老,墨师弟曾在我走火入魔时,帮我疏解心魔,我相信墨师弟这次犯错,只是一时糊涂,还请长老减轻对师弟的责罚!”
最后一个人的说辞被前一个抢了,一时无话可编,眼见着楚晚宁清寒的眼眸扫过来,急中生智口不择言道:“玉衡长老,墨师弟曾助我双修——”
楚晚悠噗!
楚晚悠终于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说辞,还真是一个比一个离谱
那弟子顿时面红耳赤,讪讪退了下
“玉衡,息怒、息怒……”戒律长老见状不妙,忙在旁边劝他。
楚晚悠本来还觉得好笑,见戒律长老这么一劝便开始正经起来了
楚晚宁森冷道
楚晚宁: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什么名字?谁的徒弟?
戒律略微犹豫,而后硬着头皮轻声道:“小徒耀敛。”
楚晚宁挑了挑眉
楚晚宁:你的徒弟?要脸?
戒律长老不免尴尬,红着老脸岔话题:“他唱吟还是不错的,收来祭祀时帮得上忙。”
楚晚宁哼了一声,转过脸去,懒得和这不要脸的戒律长老废话了。
死生之巅上下数千人,出十几个狗腿,很正常。楚晚悠也不意外了,但她意外竟然有这么不要命的。
墨燃看那几位兄台言之凿凿的样子,自己都要信以为真了,厉害厉害,原来擅长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不止自己,咱这门派内人才济济啊。
被念了无数遍“玉衡长老请开恩”的楚晚宁,终于朝众弟子发话了。
楚晚宁:替墨微雨求情?
他顿了顿说道
楚晚宁:好,你们都上来
那些人不明其臼,战战兢兢地上去了
楚晚悠看墨燃昨日的事大致才到了些,连忙道
楚晚悠师尊,这可使不得啊!
楚晚悠挡在楚晚宁面前
楚晚悠这是让别人看师尊您的笑话呢
楚晚宁:……
楚晚宁:让开
楚晚悠犹豫了一下
楚晚宁:怎么?手是直接不想要了?还是想和他们一起?
楚晚悠自知劝不动,便让开了
楚晚宁掌中金光闪过,天问听命而出,嗖的一声将那十几个人捆作一团,牢牢绑在原处。
又来!!
墨燃都快绝望了,他看到天问就腿软,真不知道楚晚宁是哪儿搞来的这么变态的武器,得亏他上辈子不曾娶亲,谁家姑娘许给他,不活生生被抽死,也要活生生被问死了。
楚晚宁眼神中颇有嘲讽,他问其中一个人
楚晚宁:墨燃曾经帮你除魔卫道?
那弟子哪里抗得住天问的折磨,立刻嚎道:“没有!没有!”
又问另一个
楚晚宁:墨燃助你摆脱走火入魔?
“啊啊!!不曾!不曾!*
楚晚宁:墨燃赐你灵丹妙药?
“啊——!救命!不不不!我编的!是我编的!”
楚晚宁松了绑,但随即扬手狠狠一挥,噼里啪啦火光四溅,天问猛然甩出,照着那几个说谎的弟子背上狠抽过去
这阵势楚晚悠也算见过了,没那么后怕,但手隐隐作痛
刹那间惨叫连连,鲜血飞溅。
楚晚宁拧着剑眉,怒道
楚晚宁:喊什么?给我跪下!戒律使!
“在”
楚晚宁:给我罚!
“是”
楚晚悠只能在心底为他们祈福了
结果那些人非但没有捞到好处,反而每个人因为触犯诓骗节律,各自被打了十棍,外加玉衡长老法外附赠的狠狠一柳藤。
等罚完了,楚晚宁兴许是乏了便离开了,楚晚悠说担心墨燃伤势要去看看,楚晚宁没拒绝,只是提点了别忘了去找王夫人
入夜后,墨燃趴在床上,虽然已经上过了药,但背后全是交错的累累伤痕,连翻身都做不到,痛的泪眼汪汪,直吸鼻子。
他生的可爱,如此呜咽蜷缩的模样就像一只挨打了的毛绒猫崽子,可惜他想的内容却实在不像个崽子该有的。
他揪着被褥,咬着床单,幻想这就是楚晚宁那孙子,他咬!踹!踢!撕扯
唯一的安慰是师昧端了亲自做的抄手来探望他,被那双温柔怜惜的眼睛凝视着,墨燃眼泪掉得更凶了。
他才不管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喜欢谁,就爱跟谁撒娇。
师昧:这么痛啊?你还起不起得起来身?
师昧坐在他床边直叹气
师昧:师尊他····…他下手也太狠了些。瞧把你打的·…··有几处伤口,血到现在都没止住。
墨燃听他心疼自己,胸腔渐渐升起一股暖流,明润的眼睛从被褥里抬起,眨了眨。
墨燃:师昧你这么在乎我,我、我也就不疼啦。
师昧:唉,看你这样,怎会不疼?师尊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后还敢犯这么大错么?”
突然,敲门声想起,师昧问了句
师昧:谁啊?
楚晚悠是我,明净师兄,劳烦开个门
师昧看了墨燃一眼
师昧:阿悠?她怎么来了……
墨燃:不知道
墨燃没好气道,好不容易和师昧的二人世界别打搅了,心底实属不快
师昧:进来吧
楚晚悠为了不让旁人看出手有毛病,忍痛推门
楚晚悠墨燃师兄,明净师兄
墨燃:你来干嘛?
楚晚悠送药,王夫人给配置的
师昧笑了笑
师昧:劳烦阿悠了
楚晚悠没有亲自递上药,而是放在桌子上
墨燃:也不拿来,一会儿还要师昧去取,小没良心的……
师昧:没事没事
楚晚悠当了回事,又拿上药给师昧
露出了手上的绷带,师昧和墨燃都看到了
本来楚晚宁给她的衣裳袖口长是不易察觉的,可偏偏亲自递上
师昧:阿悠,你的手……
楚晚悠手?没事
师昧:怎么搞得?
墨燃:难到是楚晚宁……?!
楚晚悠啊……这……不怪师尊,我的问题
怎么会?他怎么会呢?
楚晚宁你可真狠心,他早知楚晚宁心狠,却不想对自己亲妹妹都下得了这样重的手
墨燃:……怎么伤的?
楚晚悠没什么,你别问了
墨燃:……天问抽的,是吧?
楚晚悠没说话,就是默认了
墨燃心口有些闷
为什么……看到楚晚悠为他受伤……会伤心呢?
师昧:阿悠,怎么会?你可一向让人省心啊
气氛陷入死寂
楚晚悠这事……不怪师尊的,我若是不惹师尊不快,他也不会罚我
师昧:当才就像问你,你去王夫人那儿,可是为了给自己拿药
方才,确实是的
楚晚悠王夫人!
王初晴:阿悠?
薛蒙:阿悠?
楚晚悠嗯?少主也在啊
王初晴:阿悠,怎么又到我这儿来了?
楚晚悠不太好意思
楚晚悠治个病……
声音小,但不至于听不清
王初晴:什么病?怎么回事啊?
楚晚悠颤颤巍巍伸出缠满绷带纱布的双手
薛蒙和王夫人都吓了一跳
薛蒙:这、这怎么整的?
王初晴胆战心惊地打开纱布,看到一道道深入筋骨的鞭痕心疼不已,打开另一个也是同样的惨不忍睹
王初晴:这、这究竟是怎么一码事啊?
薛蒙:阿悠,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定为你主持公道
楚晚悠摇摇头
楚晚悠不必了少主
薛蒙想起了昨夜楚晚宁叫走了楚晚悠
薛蒙:师尊打的……?
过了良久楚晚悠才应道
楚晚悠是
但又连忙补上
楚晚悠不过师尊已经为我上过药了,您看着吓人,其实并未您想得那么可怕
她笑着,尽力表现的无所谓些
王初晴顾及楚晚悠的颜面,便想让薛蒙出去了,给她上了药,配了药
就顺便把给墨燃配置的药一起捎着了
出了门薛蒙嚷着要送她回去,楚晚悠婉拒了
楚晚悠承认了
楚晚悠是
师昧不敢想象,天问抽一个女孩的手,得有多疼
楚晚悠我没什么事,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安置了,你们也早些睡
楚晚悠笑了下就离开了房间,本想回墨燃屋子,却因没法换药又回了红莲水榭,只是见屋内灯火通明,想来可能是楚晚宁在弄机甲,便在外一直坐着,侯着楚晚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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