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晚宁“滚出去”三个字卡在喉头,阴郁着脸沉默了好久,最后才慢吞吞地换成了
楚晚宁:滚进来!
墨燃:咦?你门没锁?
冷战了一整天,此刻墨燃存心与他和好,就一边说着,一边推门进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楚晚宁则面无表情地坐在桌边,掀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凭心而论,墨燃生的是很好看的,一走进门,整个屋子都跟着明亮起来。他确是十分年轻,皮肤紧绷,似乎散发着淡淡光辉,嘴角弧度天生微微带着些卷儿,没什么情绪的时候也像是在笑。
楚晚宁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墨燃身上离开,修长的睫毛垂下来,抬手掐灭了桌上点着的一支熏香,然后才冷然问道
楚晚宁:你来做什么?
墨燃:我……来看看你的伤
墨燃轻咳几声,目光落在了楚晚宁的肩膀上,微微愣住了
墨燃:已经换好了?
楚晚宁淡淡道
楚晚宁:嗯
墨燃无语
墨燃:……
他确实是记恨楚晚宁,也气楚晚宁打伤了师昧。但是冷静下来之后,墨燃也并非是全无良心,恨归恨,他没忘了楚晚宁肩膀是怎么受伤的。
在那窒闷的棺材里,是楚晚宁紧紧把自己护在怀里,用一己之躯挡住了鬼司仪的利爪,痛得浑身颤抖也没有松开……
对于楚晚宁这个人,墨燃是十分厌憎的。
但是除了厌憎之外,不知为何,却也总是掺杂了一些很复杂的情绪。
他是个粗鲁的人,小时候没读过书,后来虽然补了些文识,但在很多细腻的事情上,尤其关乎感情,他还是容易转不过弯来。
比如楚晚宁这件事,墨燃摸着脑袋琢磨了半天,后脑勺都要摸秃噜了,也搞不清楚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
他只能单纯地辨认某一种感情:喜欢、讨厌、憎恨、高兴、不高兴。
如果把好几种情绪混在一起,英明神武的踏仙帝君就会眼冒金星,彻底犯晕。
搞不懂,不明白,不知道,救命啊,头好痛。
于是墨燃懒得再想,反正除了师昧之外的任何人,他都没功夫细细研究。
他在心里给楚晚宁暗自记了笔烂账,一边暗暗盘算着以后有了机会,一定要双倍奉还,一边又心怀愧疚,天人交战,最终还是敲响了楚晚宁的房门。
他不想欠楚晚宁的。
可是楚晚宁这个人,比他想的更倔,老狠心了。
墨燃盯着桌上一堆血迹斑斑的棉纱,满盆子被血染红的热水,还有随意扔在一边的尖刀,刀尖还挂着血肉,他头都大了。
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做到自己给自己疗伤的?
他就真的这样眼皮不眨地能把烂肉创口给清了割了吗?那场面光是想象就令人头皮发麻,这家伙还是人吗?
想起刚刚给师昧清理创口时,师昧疼得轻轻呻/吟,眼角含泪的样子,饶是墨燃再不喜欢楚晚宁,也忍不住在心里给他连连作揖——
玉衡长老果然是霸气纯爷们儿,服了服了。
原地站了一会儿,墨燃先打破了这种静默。他轻咳了两声,脚尖磨蹭着地板,挺别扭地说
墨燃:刚才在陈宅……师尊,对不起啊 ……
楚晚宁不说话
墨燃偷偷瞄了他一眼
墨燃:我不该朝你吼的
其实说这话他心里也不免愧疚,谁让当时还冲自己那个装嫩草做自己师妹的师姑大呼小叫呢?
楚晚宁还是没理他,这人脸上淡淡的,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但心里可委屈着,就是不吭声。
墨燃走过去,离的近了,才看到楚晚宁把自己的肩膀包的乱七八糟,棉纱五花大绑,像是捆螃蟹似的把自己捆了起来。
墨燃:……
也是,一个连衣服都不会洗的人,能指望他把自己绑的有多好看?
墨燃:师尊,你别生气了。
楚晚宁: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了?
楚晚宁怒气冲冲道
墨燃:……
过了一会儿
墨燃:师尊,包扎不是这么包的……
又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楚晚宁:要你教我?
墨燃:……
他抬起手来,想要帮楚晚宁把纱布解了,重新包过,但察言观色,觉得自己要是敢碰他,估计能挨一大耳刮子,不禁又犹豫起来。
手抬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来,反复了几次,楚晚宁恼了。斜眼瞪他
楚晚宁:干什么?你还想打我不成?
墨燃:…………
确实挺想打的,但并不是现在。
墨燃气笑了,不管三七二十,忽然伸手过去摁住他的肩膀,嘴角边浮起酒窝
墨燃:师尊,我帮你重新包扎过吧。
楚晚宁原是想拒绝的,然而墨燃温暖的手指已经覆了上来,他忽然觉得有些口干发涩,说不出话,于是嘴唇轻微地动了动,还是任由他去了。
纱布一层一层揭下,鲜血浸透,待到尽数拆落,五个窟窿刺目狰狞。
仅仅只是看着,就觉得不寒而栗,比师昧脸上那一道口子不知严重多少倍
墨燃也不知怎么了,怔怔看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问了句
墨燃:疼么?
楚晚宁垂着纤长的眼睫毛,只是淡淡道
楚晚宁:还好
墨燃:那我轻点儿
楚晚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耳
坠就有些红了。结果又生自己的气,觉
得自己真是疯了,整天也不知道在胡思
乱想什么,于是脸上的神情更僵,脾气
更差,干巴巴地说
楚晚宁:随你
客房内的烛火噼剥,借着昏黄的光线,能看到有些地方根本没有涂到药膏,墨燃实在很是无语,觉得楚晚宁能健健康康活到今天着实可以算个奇迹。
墨燃:师尊
楚晚宁:嗯?
墨燃:你今天在陈家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忽然出手打人?
一边涂抹药膏一边问
楚晚宁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楚晚宁:气不过而已
墨燃:什么事情让你气不过了?
楚晚宁此时也不想和小辈计较了,便言简意赅地把罗纤纤的事情说给了墨燃听,墨燃听完,摇了摇头
墨燃:你也太傻了,这种事情,你就算气不过,也不应该当面和他们起冲突。换成我的话呀,我就乱七八糟做个法,骗他们说厉鬼已经除了,然后拍拍屁股走人,让他们自生自灭去。你看你就为了这么个烂人,闹成这样,半点不知道变通,还失手打伤师昧——
话说一半,墨燃忽然顿住。两只眼睛盯着楚晚宁,没声儿了。 他绑绷带绑的仔细,一时有些忘我,跟楚晚宁说话的语气,不知不觉就成了三十二岁时的样子,没大没小的。 楚晚宁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正斜也眸子,幽冷地瞧着墨燃,那眼神又是熟悉的一句话——“瞧我不抽死你”。
墨燃:呃……
脑中还未想到应对之策,楚晚宁已经开了尊口。
楚晚宁:师明净是我想要打的吗?
一提起师昧,墨燃还算清醒的脑子就开始犯抽,语气也硬了起来
墨燃:那人不是你打的吗?
那一击楚晚宁抽的也后悔,但是他脸上挂不住,此时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楚晚宁是个倔种,墨燃是个痴情种,两人目光碰在一起,噼里啪啦的窜着火花。刚刚稍微缓和下去的气氛,又无可救药的变得僵持。
墨燃:师昧又不曾有错,师尊,你误伤了他,难道一句对不起都不愿意说吗?
楚晚宁危险地眯起眼睛
楚晚宁:你这是在质问我 ?
墨燃:……我没有
墨燃:我只是心疼他无辜受累,却得不到师尊一句道歉。
烛光下,俊美青春的少年给楚晚宁的伤口缠上最后一道绷带,仔细打好了结,瞧上去依然是前一刻颇有些温存的景象,但两人的心境却已都变了。尤其是楚晚宁,胸口就像炸了一坛子醋,酸津津的滋味儿不住翻涌,又气又恼。
道歉?
道歉俩字怎么写?谁来教教他?
墨燃:他脸上那伤口,全部退下去怎么说也要半年,我刚刚给他上药的时候,他却还跟我说不怨你,师尊,他是不怨你,可你觉得这事儿你占理吗?
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楚晚宁忍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忍住,压着嗓音,沉声道
楚晚宁:滚出去
墨燃:……
楚晚宁怒道
楚晚宁:滚!
墨燃被轰了出去,门当着他的面砰的一声就关上了,差点夹住他的手指头。墨燃也气着了,看看,看看!这什么人?不就是让他道个歉?一张脸金贵的和什么似的,上下嘴皮子一碰说一句对不起有什么难?本座是踏仙帝君本座都不吝于和别人道歉。还北斗仙尊呢,说话说到一半莫名其妙就跟吞了火药似的,发什么破脾气!
难怪长了那么一张俊脸还没人稀罕
白瞎了,活该单身一辈子!
既然楚晚宁不搭理他,给他闭门羹吃,高高在上的踏仙帝君人界帝尊当然不会死皮赖脸满地打滚睡门槛。他虽然韧劲儿大,牛皮糖似的粘上了甩不掉,可是他粘的是师昧,不是师尊。
当即满不在乎地走人,去陪师昧去了
临进门,还看到楚晚悠在师昧房间里
虽说这楚晚悠和楚晚宁乃是兄妹至亲,但素来冤有头债有主,他也没资格赖到人在头上去,便还是问了句
墨燃:你怎么在这里?
他说这话没有过多语气
楚晚悠嘘——师哥睡啦
墨燃撇了一眼在睡觉的师昧,把楚晚悠拉出来
楚晚悠师兄你做什么啊?
墨燃:我还想问问你呢,你不睡觉,来师昧房间干嘛
他说这话显然是吃醋了
楚晚悠师哥让我帮他找些安神的香薰啊
说着,她还举起了手里的香薰盒
墨燃:……
这楚晚悠,为什么每次有好事儿都能轮上她?
他一把夺过盒子没好气道
墨燃:我送就行了,你回去吧
真的是,大晚上的,知道的以为是关心同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
楚晚悠哦,好,有劳师兄了
墨燃:唉!
墨燃突然又叫住她
楚晚悠嗯?墨燃师兄怎么了吗?
墨燃:你手里提着的小木箱里头是什么?
别告诉我是给师昧送饭
楚晚悠哦,这个啊,嘿嘿,这个是给师尊买的甜食,他受了很重的伤要多补补
墨燃:……
墨燃沉默一会儿道
墨燃:你别去了
楚晚悠嗯?
墨燃:师尊他休息了
楚晚悠墨燃师兄去看过师尊了吗?师尊怎么样了?
墨燃:上过药了
楚晚悠哦……
墨燃看着楚晚悠失落的眼神,没理他,打开师昧的房间门进去了
楚晚悠这一趟下来也确实累的要命,就回屋了
师昧:怎么又回来了?
已经躺下休息的师美人见墨燃进来,愣了愣,坐起来,墨色长发垂了一身
师昧:师尊怎么样?
墨燃:好的很,脾气还和平时一样大
师昧:……
墨燃端了把椅子过来,反坐在那里,手搁着太师椅背,嘴角挂着一丝懒洋洋的笑意,来回打量着师昧散着柔软长发的模样。
师昧:我要不还是去看看他吧
墨燃:哇,你可千万别想不开。
墨燃翻了个白眼
墨燃:凶着呢
师昧:你又惹他生气了?
墨燃:他需要人惹?他自己就能跟自己生气,我看他就是块木头,做的一点就腾腾直烧!
师昧摇了摇头,哭笑不得
墨燃:你早点休息吧,我去楼下借个厨房,给你做点儿吃的
师昧:闹什么?一夜没合眼了,你自己不睡?
墨燃:哈哈,我精神好着呢
墨燃笑道
墨燃:不过你要是舍不得我,我可以再陪你一会儿,到你睡着为止。
师昧连忙摆手,温言道
师昧:不用,你要这么看着我,我反而睡不着,你也早些去睡吧,别累着了。
嘴角的弧度略微僵了僵,墨燃有些难过。
师昧虽然待他温和,可却总保持着些若有若无,忽远忽近的态度,明明近在咫尺的人,却像像是镜中月,水中花,可望而不可得。
墨燃:……好吧
最后也只是努力打起精神,笑了起来,墨燃的笑容很灿烂,这人不泛坏水儿的时候,其实傻的可爱
墨燃:有什么需要就叫我,我就在隔壁或者楼下
师昧:嗯
他给师昧点上香薰放到床边的桌上,又稍微开了点窗户
墨燃:香薰给你点上了,给你开了点窗户,不至于太呛
师昧含笑点头
师昧:阿燃,下次你不必亲自忙这些了,你平日里忙,阿悠来就好,都是同门到也没什么
墨燃:额……好
墨燃抬起手,想摸一摸他的头发,最后还是忍住了。手在半空打了个转,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墨燃:我走了
出了屋子,墨燃忍不住啊啾打了个喷嚏。
他吸了吸鼻子。
彩蝶镇因为产香,各种盘香卧香塔香的价格都不贵,因此客栈内也毫不吝啬,每个房间都点着一枝长长的特制高香,一可以避邪,二可以除湿,三可以使得室内芬芳。
可墨燃一闻到熏香就难受,无奈师昧喜欢,他就忍着。
来到楼下,墨燃晃晃悠悠来到掌柜面前,塞了个银锭子给他,眯起眼睛,笑吟吟道
墨燃:掌柜的,行个方便
掌柜看着银子,笑得比墨燃更客气
“仙君有什么吩咐啊”
墨燃:我瞧来这里吃早点的人也不多,给你打了商量,厨房今天上午归我用了,麻烦你把其他客人回一回。
早点能赚几个钱啊?半个月都未必能有一个银元宝赚回来,掌柜当即眉开眼笑,满口答应着,引着大摇大摆的墨微雨,就去了客栈的厨房。
“仙君要自己做饭呐?不如让咱们店里的厨子做,手艺好得很。”
墨燃:不用
墨燃笑了起来
墨燃:掌柜的听说过湘潭的醉玉楼么?
“啊····…就是那个一年多之前走了水的乐伎名楼?”
墨燃:嗯
老板往外偷看一眼,确定了自己媳妇儿正忙活着,没有偷听,于是窃笑道:“怎么没听说过?湘江边最有名的馆子,以前出过一个乐伶魁首,那叫一个名动天下,可惜离得远,不然我也想去听她弹上一曲儿。”
墨燃:承蒙夸奖,我替她多谢
“替她?替她?”掌柜摸不着头脑,“你跟她认识么?”
墨燃:岂止认识
“哇······仙君看不出来啊,哎?不过你们修道之人,难道也能·……嗯······”
墨燃笑着打断他
墨燃:除了乐魁之外,还知不知道别的?
“嗯……听闻菜品也是一绝 ”
墨燃弯起嘴角,笑的更明朗了
墨燃:我没修道前,在醉玉楼的厨房里头,打了好几年的下手。你说是你们厨子做的好吃,还是我做的好吃?
掌柜的更吃惊了,语无伦次地:“仙君真是……真是……”
真是了半天真是不出来。
墨燃斜眼看他,嘴角卷着那从容又得意的笑容,神态懒洋洋的
墨燃:出去吧,本大厨要做菜了
掌柜的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和曾经的黑暗之主说话,贱兮兮地拉着脸皮:“久仰醉玉楼点心精致,不知道仙君一会儿做好能不能赏个脸,给在下长一点儿呗。”
他原以为这要求不高,墨燃一定会答应。
谁知墨燃眯着眼睛,坏笑道
墨燃:想吃啊!
“嗯。”
墨燃:想得美!
默然哼了一声,那傲娇劲儿就别提了,小声嘀咕道
墨燃:本座是会轻易下厨伺候人的主吗?这我特地给师昧做的,要不为了他,本座是绝不会生火做饭的……
他一边翻出个萝卜开始切,一边嘟嘟哝哝。
“.·…·”掌柜吃了个瘪,尴尬不已地搓手站着,陪了会儿笑,然后出去了。
他心里也嘀咕呢。
还本座?小小年纪的,恐怕灵核都还没结成。看他嘴里念念叨叨的,师妹长师妹短,可今天和他同行的人里头也没个女道士啊。
掌柜的翻了个白眼。
料定此人有病,病得不轻。
墨燃在厨房好一阵忙活,足足呆了两个时辰,日近中午了,这才收工,兴冲冲地跑去楼上叫那师昧起来。
路过楚晚宁房前时,他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要叫他一起吃么……
想起了楚晚宁恶劣的性子,墨燃撇了下嘴,满脸鄙夷。
不叫了不叫了,统共就那么点儿,没他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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