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克的贫民窟里,随处可见简陋的木头小屋。它们往往都不大,只是比一般房子里的卧室稍微宽一点。几个破木板外加一些锈钉子和绳子,几乎就是这些小屋全部的零件。
天已经黑了,但是黑户们还得打夜间工,几乎没人在家。就算家里有人,也没有足够的钱点起一盏油灯。只有很少数的小屋,状况比其他的稍微好一些,有光亮从木板缝里钻出来。
凯尔希走向光最亮的那一间。在门的右边,一个有些佝偻的人一言不发地站着,看也不看过来一眼。他的整个身子都隐藏在黑暗中,不知道男是女。
她没有理会这个人,推开低矮的房门,弯下腰钻进去。
白发的鲁珀少女坐在简陋的木桌前。看起来大概二十有五。她不紧不慢地端着茶杯,小口啜着里面的半糖咖啡。另一只手拿着托盘,悬在茶杯下面,防止咖啡洒到她那昂贵的黑呢裙子上。
茶杯上是来自炎国的青纹,看起来是梅花的图案,还镶了金丝。油灯的光亮顺着纹路移动,仿佛一条在花间飞舞的游龙。
火焰下流着油,滴落到固定在灯杆上的小托盘里。
还没等来客落座,少女便开口了。
“我和您一样,我们是一类人。”
凯尔希听到这话,停了一下,但没有做出任何表情。然后轻轻地把门掩上,坐在桌子的另一边。
“我想我们从未见过,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少女把茶杯和托盘放回桌上,陶瓷“叮当”地互相碰撞。
“我们当然没有见过,但现在见到了,就必然已经对彼此有所了解。比如我就认为,您和我有相似之处。”
“我依旧无法理解,不过我会听你说。”
“我想您理解,阁下,您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们都不像外表看上去那般年轻了。”
“我自认为没有错认你的年龄,至少就我掌握的信息而言。”
“当然没有在年龄上犯错。如果您像传闻中那么善于分析,就应该知道,我指的是心理上的衰老。只不过,您的这份衰老是实实在在的,而我,只是个人经历使然。”
“你知道我以前的经历。嗯,应该说调查的相当深入。我想你已经知道我的全部了。”
“如果有人认为知道您的全部,那么只能说,他对您不够了解。”
“你已经摆出了你的筹码,就是这些情报。这也需要很强的能力。”
“我只是把底牌摆给您。和您打交道,藏牌是没有用的,还不如先表示诚意。”
“我们还没开始谈,你不必这样。”
“呵......我们见面的那一刻,事情就已经开始了。您,一个外乡人,在整个叙拉古最与世无争的角落,找到了一个默默无闻的年轻人。而到现在她甚至都不清楚,您到底知道些什么,才会来找她。瞧,您的筹码也放在桌上,比我的多许多。”
凯尔希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牛皮纸的档案袋,从里面拿出一些纸质文件以及照片,小心翼翼地散在桌子上。
少女侧过身子,把茶杯连同小碟一起放回桌上。昂贵奢华的茶具和那凹凸不平的整块原木呆在一起,像一对富家千金和穷小子的组合。
她拣起那些照片中的几张,快速地浏览一遍。然后把它们放回去,没再继续看,而是看回眼前的菲林。
“这些都是你见过的人。法兰克,腓特烈·布鲁尼。沃尔西尼,亚伯拉罕·法尔克内。龙门,魏彦吾,林柯瑞。维多利亚,斯卡曼德罗斯......”
少女抬起手,打断了这一大串名字。
“不用说了。您抓住我了——这些人都是我,而且很明显,伪装技巧有待提高。”
“我不会称这些会面为‘默默无闻’。”
“您有猜测吗?关于我见他们的目的?”
“积攒人脉。而在这之前,你必定见过更多的人,为了一个远大的目标。你自信,将来有一天,你将在叙拉古身居高位。”
少女吃吃地笑着,像是被一个好笑的笑话给逗乐了。
“哼哼哼,呵......这猜测可有些牵强,勋爵。”
“为什么?”
“我不属于十二个家族中的任何一个,我甚至很难称得上是个叙拉古人。这样的一个年轻人,毫无从政经验,又如何向上攀登?”
“攀登高峰需要很多东西。但最需要的是站在山脚下,仰望遥不可及的山顶。你已经做到了这二者。”
“野心谁都有。就算我有此想法,您也不该来找我。如果要攫取权力,应该投资在更可能成功的人身上,而不是来找一个理想主义者。”
“不,我并不是来投资的,而是寻求合作,以平等的身份。”
“平等?呵,我不这么看......您行走于这片大地上有多少年了?一百年,几百年,上千年?您的名号在历史中一次次地消失又出现,我又如何和您平等?”
“你一开始就说过,我们是一类人。我想,我们还都是理想主义者,这和年龄无关。”
“理想主义并不全然是优点。目前来说,缺点更多。”
凯尔希摇摇头。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从那上面看不出来任何情绪。但她左边的菲林耳朵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我不需要优点,只需要共同点,我们追求的是求同存异。我已经找到了一些这样的人,很少,但并不是没有。我想你已经有所耳闻。”
“嗯。”
“而我现在找到了你。”
“我想你们已经有自己的组织了。它叫什么?”
“‘第三方干预局’,汇集了这片大地上一些现任和潜在的领导者。还不成熟,不过已经成型。”
“做什么?”
“打通隔阂,建立秩序。”
“怎么做?”
“交流,合作,像你所做的一样。”
“能做得到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但必须有个开始。”
“我能得到什么?”
“你可以只凭自己得到叙拉古。但如果只局限在这里,周围的国家就会趁虚而入,就像几百年前一样。干预局可以帮助你,为那个新生的国家带来安全的外部环境。”
少女环抱起双臂,问:“我凭什么相信您?”
“你现在也许不相信,但假以时日,我相信你会亲眼看到我们的成果。”凯尔希以平稳的口气回答道。
“您需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不,我不是说什么主义,没人会把主义当成交换条件。”
“‘猎狼人’。”
“哈,果然......”
“我知道,这个据称是早已覆灭的组织确实大伤元气,却一直暗中存在着,你也在保持和他们的联系。这也是你游走各方的底气。”
“我同时也是他们大部分资金的来源,我们是互相依存的关系。”
“几百年前,猎狼人曾是叙拉古反抗侵略的拯救者。而如今,你则将它的残部变成了佣兵组织,让一些刺客卧底在各大家族,充当定时炸弹,伺机制造混乱。”
少女顿了顿,抿了一下嘴唇。
“这是必要的代价。秩序的同伴就是混乱,只有那些家族互相冲突,自我猜忌,剩下的人才有进入牌局,改写规则的机会。从这个角度来说,猎狼人的职责也没有改变,都是为了给叙拉古人带来曙光。”
“只是这些曾经有坚定信仰的复仇者,如今却不知道为何而战。”
“让刺客们以为自己是我派过去协助那些家族的,这样最有利于任务。家族驾驭不了这力量,总有一天会祸及自身。我只要顺其自然,等着事成后收获果实就行了。您对这计策有意见吗?”
“我不会指责你的行为,因为一直以来,理想主义者都是手上沾血最多的那一类人,包括我本人。我只是希望,把猎狼人的一部分力量分给我们。”
“你们,你们是什么?巴别塔吗?”
“是的,你已经知道了。”
“您的意思是,派猎狼人协助巴别塔?”
“不仅如此,我们的人还需要接受猎狼人的训练。”
“全方位的?”
“仅限隐蔽方面,不包括战斗训练。我知道,猎狼人内部掌握一种精神类的源石技艺,用以隐藏使用者的气息。”
“他们的领导人是跟我讲过,有这么一回事。接受训练的是谁?”
“巴别塔的另一位领导者。如果你决定加入,我会将必要的信息告知。”
少女半闭上眼,思索着。天还没晴一会儿,屋外又下起了小雨。几个雨点子透过木头屋顶的缝隙,恰到好处地滴落到她们周围,在地板上留下一些深色的斑点。
“这是一笔回报完全没法预估的交易。不过,您说对了,我是理想主义者。而我们这群人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喜欢直接把诺言当成回报。我可以考虑。”
“你有足够的时间。如果哪一天考虑好了,你应该有能力找到我。”
“我会的。哦,还有一件事。”
“请讲。”
“您知道我的家乡吗?”
“我不知道。”
“这真教人吃惊。您想了那么多,竟然不问这最基本的信息。”
“我只是觉得无此必要,在你相信我之前。你如果想,可以告诉我。”
凯尔希眯起眼睛,锐利地看着白狼少女。对方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油灯上摇曳的火焰,跟着火苗颤动的节奏哼起歌来。
“那是叙拉古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没有港口,没有咖啡,没有工人,什么都没有,连家族的势力都少有涉及。但您知道吗?它的音乐别有一番风格,用的是叙拉古很传统的五弦琴。调子虽然不甚出名,却很优美。您听:嗯——哼——啊——”
“我对这类关乎艺术造诣的话题向来不太敏感。”
“哦,艺术造诣。音乐这种东西,就算您不懂,也能感觉到个中奥妙吧。”
“......也许。”
“只是埋没在一个小城里,有点儿可惜。瞧,我说了这么多,博学如您都没猜出来,这到底是哪里。”
“我并非全知全能。”
“您不是,其他人更不是。我希望将来的某一天,我本人,这座城市,连同这种五弦琴小调,都能为世人,至少是叙拉古人所熟知。”
“你这样有思乡情结的叙拉古人很少见。”
“哦?那您理解的叙拉古人是什么样子?”
“据我所知,你们一般对地理毫无兴趣,只关注成功者的行事方法,而不屑于知道他们来自哪里。”
少女不再哼那古老的调子。她转过头来,直视着凯尔希那少见的、浅绿色的双眸,眼神中毫无畏惧之色,还带有一丝挑战的意味。
“别这么肯定,凯尔希勋爵。风水轮流转,没有什么事情是真正永恒的,您应该最能理解这点。嗯,就让我们看看,在可见的岁月里,‘西西里’的名号是否会变得更响亮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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