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高盖主,权大当诛。萧衍,你现在可懂?”
那名声远扬,威震四海而又时时坐在王爷身旁趴在石桌上微笑的大将军,现在跪在地上,满身血腥,蓬头垢面,最高傲的眼结满了眼翳,双手被镣铐钳制住,再也看不出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
“萧衍,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
洛京嗤笑了一声,向着刽子手挥了挥手,满意的离开了刑场。
“我萧衍在此,仅以一条低贱如蝼蚁的性命来祝愿,望我曦国家国和乐,百姓安定!”
萧衍向着洛京离开的方向磕了个头,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他的脸庞流下来,他的嘴唇兀自翕动着,轻声说一些旁人听不见的话。
“王爷,此去经年,你我再不能逢……”
刽子手手起刀落,下面本来只是看热闹的百姓顿时尖叫着痛哭起来,四溅的血花染红了他们的双目,那是,那是他们护国的大将军啊……
“将军!萧将军!”
一颗又一颗头颅从半空中缓缓的磕在了地面上,有黑的,有白的,有整洁的,有乱蓬蓬的,像一棵棵蒲公英,为他们所信奉为神的人献上这辈子最大的礼节。
洛京坐在马车里,青瓷的茶杯在他手中乖得很,随着他手腕的动作,杯中的茶水随之有节奏地一起一伏,撞击着杯盖,发出些许细碎的声响,被碾压过马路的轱辘声所掩盖,热气从茶盖顶的孔洞缓缓地升了起来,马车侧面的帘子掀了开,徐来的清风吹散那热气在他的指节,送来些许温热。他顿了一下,杯子便脱了手,落在马车上,碎了一地的瓷片,划过了他的脚腕,擦破了靴子,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四溅的茶水打湿了他的衣摆。
洛京去捡那些碎瓷片,却好像梦呓一般喃喃道“好个此去经年啊……我才不允许!”
洛京声音拔高了几个度。
“车夫,调转车头!回刑场去!”
温顺的马儿被车夫扬起的鞭子挠了个痒,它微微的喘息,打了几个响鼻,嘶鸣一声,低下头,寻着从身后飘来的血腥气走去。
“萧衍?”
洛京突然失了生气,一具行尸走肉似的向萧衍尸体走去,他已经尸首分离了,溅了一地的鲜血,还是温热的,惹来了一群乌鸦,贪婪的舔舐着,吮吸着,如同享用着上好的琼浆玉液。
洛京眼神聚焦,有些急迫的挥舞着双臂。
“滚啊!不许你们吃他的肉!滚啊!滚!都给我滚!”
乌鸦乍起,成百上千的鸟儿盘旋在空中,扯着它那破铜锣似的嗓子,吟唱着为将军而作的葬歌。
“你别骗我,起来!”
洛京爬也似的过去抱起了萧衍紧闭着双眼的头颅,下面哭泣着的百姓已经散尽了。
“传御医!御医呢!都哪去了!本王给你们开的俸禄是给狗吃了吗!”
“王,王爷……”
洛京抱着那颗头颅,背起了那具鲜血淋漓的无头尸身。
“萧衍,喂……”
人们都说洛王爷因为杀了萧将军疯了,他们都嘲笑他现在做戏是给谁看,明明就是他自己下了旨意,亲手让萧将军失却了他的头颅。
——
“萧衍,今儿是你头七,你不表示一下?”
萧衍的头靠在洛京肩上,长而卷的睫毛落了一层薄雪,温柔缱眷的似乎只是靠在洛京的肩头睡着了。他的脖颈处,一眼就能看见细密而又粗糙的针脚,浸了鲜血,银线染成了红线,附在萧衍白皙的脖颈上,扎眼得很。
“你都睡好久了……”
洛京喃喃着,说着醉话,抱着那个深棕色的酒坛子,上面的红色缎带已经被他摩挲的抽了丝,连酒都被他体温渲染的逐渐温热。
“喂喂喂……不陪我喝一盅?这可是你最爱喝的洛神赋。”
洛京打了个酒嗝,拉着萧衍的指尖不松手,已经冰凉了,本来就没有了人的体温,又在冬日的夜晚坐了半晌,浸了冬日的寒意,冰的骨节愈发分明,明明就是一届武夫,那手却没有一点茧子,如同上好的凝脂玉,细腻而又白皙。
“萧衍,我大概能明白你为什么喜欢喝洛神赋了。”
洛京趁着醉意,在萧衍的脸上摸了一把。等着他醒来,毫无脾气的无奈的冲着自己微微一笑。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希望落空,洛京并不气馁,转过头,又开始自说自话。
“你呀,你确实是洛神赋予我的礼物,可是我没有珍惜,怎么再去向洛神开口,把你讨回来呢?”
洛京捂着脸,两行清泪就顺着他精致的下颌线滴下来,融化了他脚下的积雪。
“王爷,明日就是立春了……”
这话的暗示意味极其明显。马上就是春天了,天气会转暖,温度会升高,萧衍的尸身再难保存,也就是说,他会腐烂到自己都不认识自己。洛京充耳不闻。
“我错了,萧衍……”
洛京还记得他第一次遇到萧衍的时候,也是一个雪夜,萧衍灰头土脸,光着脚,身上穿着脱下就再也穿不上的衣服,在他面前飞奔而过。
“你过来。”
洛京勾了勾手指,少年便听话的到他身前来,乖乖的站好。洛京解下身上暖融融的外袍,踮起脚尖披在了少年的肩上。
萧衍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世间的星辰都跌落在他眼中,满是朝气和光芒。
“你不会冷吗?”
萧衍好奇的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矮了许多的少年,又解下了身上的外袍,扣在两人身上。
“这样我们就都暖和啦。”
那是什么时候了呢,洛京已经记不清了。他又仰起了头,灌了一口酒。烈酒入喉,呛得他咳了好一阵。
“喂,萧衍,你是不是没有心啊?”
洛京突然想不起来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杀了萧衍了,那段他想逃避的记忆,他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初为什么要杀了你啊?所有人都说我杀了你,可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啊……喂,你有印象没有?”
老奴瑟缩了一下,仿佛在思考说,还是不说。
“您,确实是您杀死了萧将军,您说萧将军的威望太高了……您还说,功高盖主,权大,权大当诛。”
“可是,以我和萧衍的交情,这对我来说无所谓啊。”
“老奴不敢揣测您的心思!”
老奴跪了下去,瑟瑟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惧怕。
“你下去吧。”
洛京闭上了眼睛,把萧衍冰冷的手覆在了自己的双眼上。
“到底是为什么呢?”
似乎现在,没有人可以解释到底是为什么了。
“萧衍,你手好凉啊。我带你走啊。”
洛京睁开眼睛,盯着萧衍冰凉的指尖,没头没脑的冒出来一句。
“我带你走啊,去看你好久没看的鸢尾花,去听你好久没听的三弦琵琶,我陪你去塞外,去看千里落日,大漠长河,去看悬崖瀑布,鸿雁孤烟。”
洛京顿了顿。
“其实我还是想,想寻一处山清水秀,四季如春的地方,和你一起生活。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好像怕萧衍怀疑似的,洛京添了那么一句。
“我可能真的有点喜欢你吧。怎么现在才知道呢?晚不晚啊。”
萧衍闭着眼睛,再也没办法回答他的任何一个问题。
七:我错了我错了(抱头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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