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人坐在阳台的靠椅上,颜色暖暖的斜阳打在身上却没什么温度,暮色里的阳光不是真正的阳光。我舒服地趴在女主人大腿上晒着暮光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小哆嗦,隐隐约约看懂了女人眼里的悲伤,知晓了一个事实,男人永远不会回来了……
“谢谢阿姨。”少年放下身上一直背着的琴包让它靠在一边,坐在了女主人对面,接过徐阿姨端来的水,喝了几口,便捧着杯子眼巴巴地看着女主人,表情欲言又止。女主人没急着开口,眼睛的焦点从男孩的脸上移开,看了一会远处的夕阳,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有点温柔。“你怎么找来我家的?”或许是受不了男孩可怜兮兮的眼神,女人收回神问他。
男孩很不好意思,收回了和女人对视的眼睛,“我在警察局和姐姐一起做笔录的时候看见了姐姐家的地址……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是觉得我必须来看看姐姐!代替我爸爸来向姐姐说对不起!”“姐姐,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真的真的很抱歉,由于我爸爸的原因让你失去了子然哥哥。而我爸爸自己也……”少年的声音哽咽。
“真的……特别难过的,我知道。我妈妈……妈妈她受不了,她还在休息。现在家里只有我一个男子汉了,我爸爸说过是个男人就要有担当!我要替他向你道歉!”分明还是个男孩的他微微垂着脑袋,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话音微颤,却很坚定。“姐姐,你愿意,愿意听听我讲讲吗?”男孩抬眼看向对面的女人,小心翼翼地问。“嗯。”得到的回应是很轻很轻的一个单音节。
恍惚间,少年的声音有点不真实,“以前,有个小男孩,他有一个非常非常幸福的家,有着王子一样儒雅的爸爸,公主一样高贵的妈妈。但是,或许现实世界是没法容忍这样像童话一般的日子的存在的吧。那一天,男孩妈妈的爸爸,也就是男孩的外公被急病夺去了生命,只留下了伤心欲绝的外婆和一个偌大的公司给他最宠爱的独女。男孩的妈妈从那天起变了,一夜间她仿佛从柔弱的公主变成了凌厉的女王,她一心扑在工作上,她变得很忙很忙,根本没有时间兼顾家里面。从那个时候起家里陪着男孩的只剩下了爸爸,男孩要很久很久才能见上自己的妈妈一面。别的孩子的世界是一半爸爸一半妈妈,而他从那之后整个世界就只有爸爸了。就连在家吃饭,妈妈的位置也变成了长久的缺席。”少年说到这句话时,嗓子更哑了几分。
“有那么几次,爸爸希望妈妈能多陪陪男孩,可是每次都会发生争吵。争吵中,妈妈总说:‘你知道我有多忙吗?公司那边一刻都停不了的你知道吗?你当然不会知道,从以前开始到现在你就只会倒弄你的那些破乐器,一天到晚都只会空谈你所谓的理想,你什么都不会做,一整个家都是我在养,那么大的公司都是我一个人在撑,我会有时间浪费在这点小事上吗?再说阳阳不是有你陪着吗?’
爸爸说:‘阳阳的事…不是小事…我只是希望你抽点时间陪陪孩子,孩子更需要一个完整的家。’
妈妈叹气:‘你以为我不想吗?你根本不明白现在商业竞争多激烈。时机有多金贵,一分一秒都在流走多少资金!我要是稍微松懈那么一点点,我爸爸一辈子的心血就没了!算了,你不懂可以,但求求你多理解多支持我一些可以吗?家里的事你处理好就行了。不要再给我压力了求你好不好?’
爸爸对着疲惫的妈妈,也只能应她一声好。每次都是这样,其实都不是什么很激烈的争吵,但爸爸和妈妈总是看上去累极了。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妈妈争吵完的爸爸就会去喝很多很多酒,拦都拦不住。”
少年捧着水杯手有点抖:“这一次是因为我参加了全国音乐节的比赛而且进入了决赛,爸爸想让妈妈去看看我比赛。那天妈妈说好了中午会回家,从早上开始爸爸就等着了,等了很久,终于,妈妈的车开回家了,却看见妈妈被家里的司机扶着下了车。爸爸和我赶紧跑过去接着妈妈,司机说妈妈是为了签一个大单子去应酬客户,才喝成这样的。
爸爸和我把妈妈扶进房间,我去打了热水,爸爸帮妈妈脱了高跟鞋,拧了毛巾给妈妈细细地擦脸,还喂了些水,才给妈妈盖好被子。爸爸做完这些事,轻轻呼了口气,坐在了妈妈的床沿,连叫他吃饭都不理睬,执意要守在床边。
爸爸嘴上不说,但是其实心里一直都很心疼妈妈的,每次吵完爸爸都会喝酒不仅仅是因为心里难受,也因为平常妈妈出门应酬要喝酒,爸爸说他什么都帮不上忙那就在家陪她喝好了。
爸爸也不是没有努力过,外公出事后,他原本也想去公司和妈妈共同肩负起公司的,可是却总是把事情处理得很糟糕,所以爸爸自愿回家,也只能回家。他努力地照顾好我,尽力去做一个好爸爸,可他总说自己不是一个好丈夫,因为对商业上的事一窍不通,毫无天赋,只能让妈妈一个人去面对那些艰难。
他总觉得我们家庭关系是不正常的,但是我觉得这不是爸爸的错。他一直努力让妈妈多休息,是为了我,也是为了提醒妈妈不要太累了。而妈妈努力工作,是为了外公的公司更好,为了我们家更好的生活环境。
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可我还没来得及和他们在一起好好说过,就……”男孩虽然一直在竭尽全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还是哭了,倔强的他任由眼泪爬满脸颊汇聚在下巴后大滴大滴的砸在拿着杯子的手上。
女人抬眼看了他一会,叹了口气,拿了桌上的纸巾递到他面前给男孩揩掉泪珠:“向阳,你不用这样的。”语气很软,还一丝无奈和悲叹。我从女人腿上轻盈地窜了上了桌子,踏着小碎步到男孩那边,仔细端详了一会他一片狼藉的脸,心里突然有些心疼,到底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光景,就算如此早慧晓事也确实还是小朋友啊。我舔了舔他手上沾染的泪水,唔……咸巴巴的!
“爸爸连午饭都没吃,就那么守着,到了下午三点多妈妈才醒过来,爸爸给她递水,还轻声问她饿不饿。妈妈说不饿,就是有点恶心,还问现在几点了,她晚上还有个宴会要出席,快没时间了,说着就要匆匆起身收拾。爸爸拉住她,问她就不能不去吗?妈妈说不行,很重要。爸爸沉默。妈妈下床穿上鞋却有些身形不稳,险些要摔倒了,爸爸猛地一把扶住她,突然间就爆发了。他从来没有像这样高声怒骂过什么,像积攒了许久的怒意都在这一刻释放了出来。
他吼:‘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的应酬每次都要把人喝得不成样子!根本就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在外面做什么,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连一点时间都不愿意留在家里!’
妈妈第一次被他这样子吼,一下子有点懵,愣了一下,冷冷地说‘向浩,你要是有点出息能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处理好,我用得着这样吗?你现在居然反过来怪我?还吼我?’
‘我就是没出息又怎么样?连筱筱,我今天就不让你去了!你哪也别想去!’
‘向浩!你突然发什么疯?你在任性什么?你有什么资格任性?从一开始你就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现在又想怎么样?逼我吗?我是一定会去的,你拦也没用,给我让开……’
爸爸和妈妈这次吵得很凶,像两只暴怒的狮子,完全不给对方留余地,这一次是我们家史无前例的最激烈的争吵,我在一旁根本劝不住。大吵一架之后,妈妈还是走了,爸爸气的不行,在妈妈走后一会,也执意开车出门了,我拉也拉不住。如果……如果我当时能够坚持拉住爸爸,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呜呜……”向阳放下了杯子,双手捂住了脸,想挡住肆虐的泪水,可那种由内而外的懊悔缠绕住他,全都堂而皇之地变成了泪水的理由。
“警察那边……警察调查了说爸爸是酒驾……他喝了很多酒,我应该猜到的!他那种状态是肯定会去喝酒的,他还开着车……我为什么没有拉住他?啊!”“向阳!不要说了!”女主人那还微微红肿着的眼睛泛起了泪光,“不怪你的,真的。子然的事还是怪我……是我和他吵了架,他才会冒雨出门的……”
“不是,林瑜姐姐,如果我拉住我爸爸,我爸爸也就不会去酒驾撞了子然哥哥,最后还从桥上把车开进了河里,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少年抬起头,和女主人对视,很诚恳愧疚地道歉。
“你究竟在道什么歉啊?你又没错!”林瑜擦掉眼角的泪,轻声呵道。
“哎呦!作的啥子孽喔!怎么一下子就哭成这样子了哦!”徐阿姨一手端着水果,一手端着几个水煮蛋走来阳台,“小姐啊!侬不要哭啦,我就说这个小坏蛋没好事,来这哭啥子哭嘛!小姐,我给侬煮了蛋还扒好了壳壳,侬那个漂亮脸蛋要好好消肿,拿着滚滚啊!”徐阿姨那个嗓门真是又大又亮的很,吓得我差点掉下小桌子。不过,就算我没有主动掉下去,也被她拿来的两个盘子被迫转移了根据地。我跳下桌子,乖乖地趴回了自己阳台的小窝里。
“小姐啊侬这个猫,懒得很喔,走路要人抱,没事干就趴着,不然还是不要养了。”我滴个乖乖!这还了得!徐阿姨又在挑拨了我和女主人林瑜的关系!我连忙站起来走到林瑜脚下绕圈圈,喵喵叫:“徐阿姨不好,她又欺负我!”可惜我们漂亮的林瑜女主人并听不懂我的喵语。“徐妈,我知道了。”什么?女主人你知道了什么?本喵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向阳别哭了。你不是会弹吉他吗?你弹给我听好不好?”林瑜靠着椅背,揉了揉额头,半阖上了眸子。洗了一把脸回来的向阳总算是缓过来了,除了眼圈还有点红,瓮声瓮气地回她:“嗯,好。”橘黄色的阳光里飘起柔和的旋律,吉他弦动的清脆带着些许俏皮,音乐像弹琴人一般青春年少。
“我和林子然是大学同学,但不是一个系的,他是文学系里挺有名气才子,我是学绘画的。在学校里,比起闪闪发光的他,我显得很普通。不过因为他,后来我的名字在学校里变得不一样了。”林瑜低低地发出了一声嗤笑。向阳弹吉他的手顿了一下,像是有点惊讶林瑜会和他说以前她和林子然的事。
吉它清亮的乐声未停,“那时候,全学校都知道我在倒追他。其实,追他的女生很多的。但是,我不一样。年纪小不懂事,非要搞得轰轰烈烈的全世界人都知道,莽撞地以为追求爱情就要像个赴死的勇士一样,然后傻傻地一头撞死在南墙。真的,自以为是地掏心掏肺不是爱一个人正确的方式,更多时候别人只会觉得被你掏出来的你的心肺很恶心,难以承受。太傻了,我觉得我从一开始傻到了现在!”
林瑜深深吸了口气,“还没在一起的时候,我认真地为他画画,下雨天送伞,运动会送水送便当,为他挥金如土,爱的不能再爱了,可是林子然没有接受我。他说他不爱我,他说我让他很没面子,他说感情的事不能用钱来衡量。对啊他早就说了的!本来,我都死心了的,再也没有去纠缠他了。可后来,后来他非要来招惹我。那个时候已经是毕业前夕了,深夜十二点他醉醺醺打了一通电话给我,他说:‘林瑜,回来好不好?林瑜,我需要你。’我纠结万分,却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脚,我还是走向了他。
我把去酒吧接回了烂醉如泥的他,第二天去求了父亲给他寻了个工作,然后,我们就顺理成章在一起了。为了给他省下房租,我和父母吵了一架搬出来和他一起住。我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可是他还是什么都不愿向我坦白。在一起之后,他什么都顺着我,顶着男朋友身份的义务,虚情假意做出来地对我好。他会对我笑,但是我看的出来笑得很勉强。他把我照顾得很好,但他总是缺钱,很多时候我感觉他就像我花钱雇来的一样!他把男朋友的义务做得滴水不漏,我连和他吵架都吵不起来。可是我就想任性,各种使小性子也不过是为了让他多在意我一点,是我太过贪心了。我不止一次萌生了要结束这样畸形的关系的想法,但是他苦苦哀求,而我很没出息实在是狠不下心。我一直求他告诉我为什么他会那么缺钱,可是他一直不肯说,他也总是嘴硬说自己是和我借的,和我在一起不是因为钱。”林瑜难过地摇了摇头,“这种话骗谁呢?但是我就是不满足,还那么傻,还一直期盼他会对我说实话,可是我没等到。”
“林瑜姐姐,你会不会误会子然哥哥了,警察说,说子然哥哥出事被送到医院抢救手上还死死抓着那袋青团,一直不肯放。他是过桥为你买了青团,回来又经过那座桥才被我爸爸……”向阳停下拨弦的手,担忧地看着她。
“他不是为了我,他是为了他妹妹。从头到尾,委屈他和我在一起都是为了给他妹妹治疗白血病的钱。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和我说啊!他不和我说,我才会一直猜来猜去的!我怕他拿了钱在外面干坏事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和他吵架,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的不是吗?这样,我怎么向他们家里人交代啊?”林瑜声音越说越小,她咬着嘴唇,身子抖得厉害。
“林瑜姐姐,姐姐你别这样,你这样嘴唇又要破了!”向阳赶紧起身,安抚地拍着林瑜的轻颤的背。
“哎呦!小姐!侬怎么又这样啊,本来昨天就被那个混妮子打伤了脸,还咬,是要破相啊!”徐阿姨提着水壶走过来,一看到林瑜这样的光景立马又大呼小叫了起来。“小姐,叫侬滚鸡蛋,你也不滚,真是要被侬气死了!”“哎,徐妈,嘶…你轻点滚,有点疼。”“侬还知道疼!还敢咬嘴!”“对不起,不敢了!”林瑜仰着面任凭徐阿姨拿着剥好壳的水煮蛋给自己敷着伤口。
“林瑜姐姐,你别多想,子然哥哥的妹妹那边,本来就应该是我们家负责的。对不起,因为我妈妈突然晕倒,还让你和她说,连累你被她误会,还被她弄伤了。还有,子然哥哥不在了不是你的错,你要快点走出来,一切都会好的。”向阳站在一边神色认真又庄重。
“这倒是几句人话,哼!”徐阿姨一边手上轻轻滚着鸡蛋,一边凶巴巴地应他。“徐妈!你真是!”林瑜微微皱了皱眉,语气有些无奈,然后面对向阳:“天都黑了,早点回家吧,你妈妈还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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