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建兴六年第一次见他。
少年天子威仪赫赫,着黑色礼服立于白玉高堂之上冲我道。
“平身”
那般漫不经心却格外引人注意。
他额前珠帘微响,玉石碰撞之声,在大殿上清晰可闻。
我垂着头,摸不准他什么神情。
但我也不敢抬头。
我看见朝臣们穿着黑色的朝靴,暗色的朝服,下摆连缀成一片似要把人吞噬的浪,无名压抑在我心中涌起,但我低着头,一步也没有动。
我不敢动,亦不能动。
我闻到身后的血腥气,漫开来,涌腾着,向我扑来。
可我不能回头看一眼。
哪怕身后的人昨日与我把酒东篱,对酌月黄昏。
我恍惚间理解了平身的含义,僵硬着站起来。
我的每个关节都僵硬着,好像朽坏了一样。
朝堂上一片寂静,这片寂静使人生出莫大的恐慌来。
大殿空辽的冷寂顺着我的脚爬上来,我不禁发了个抖。
“你是太学的学生?”
他顿了一下,然后开口。
“叫赵炳芝?”
“回陛下的话,学生是。”
我应下,往日的巧舌如簧已经被抛去了,我几乎快要忘记怎么说话。
“好,你这次有功,傅佩燕那群逆臣,简直无法无天了,既然都叫唆到太学来了,朕的眼皮子底下他都敢来!简直是不知死活,你做的不错想要什么赏?”
我知道他在打量我,审视我,我深深的拜了下去。
“禁陛下饶恕……学生,想得陛下一诺。”
“ 哦?”
他的尾音提了一提,不是疑惑,像是感兴趣的样子。
“你且说说。”
“请陛下饶恕傅……”
“大胆!”
我话未尽,便听得有人一声斥喝,面前黑色的浪中涌出一朵来,立于我身前,不过没有看我,我看他弯了腰,青黑色的朝服上绣了鹤。
“臣以为不妥,傅佩燕等一党妖言惑众,万不可就此姑息,请陛下严惩”
像是安排好了一样黑色的浪们都压下去了,像是潮水褪去或是蓄势又一翻波涛。
我险些有些站不住了。
而在高堂上的君主没有说话。
无言的恐慌蔓起来了。
“首辅大人是在教我怎么做吗”
“老臣不敢”朝臣把头叩了下去,诚惶诚恐地对着这个年纪和他曾孙差不多大的天子。
“唉,依稀记得朕10岁登基时是郑首辅,在指导朕,郑安定郑揣嘛,他就是一个古板的老头子,朕那时候顽皮国家大事也是由他操持,噢”
他抬眼看向他身旁的太监,脸上微微带了笑意。
“还有小路子的前辈,上一任掌印太监陈乔,他们配合的可好一个人草拟,一个人盖章,谏维律好吧,他弄的,这样一说,他的确是一个很伟大的人,蒋首辅,你说对吧,你瞧他的学生傅佩燕现在还天天为他证明洗污呢,换做朕,只怕每个人都像上来踩朕一脚吧。”
“陛下乃圣贤明主,郑揣那种小人哪里配和您相提并论?他只不过是一个欺君罔上的弄权之臣罢了!”
“哦?”皇帝淡淡应了声,而后突然又加大了音量。“那你呢?蒋庭宇,那你呢?你在位有四年了吧,你就不弄权?你是真把朕当傻子糊弄呢!郑揣也算你的半个老师了吧!”
这话几乎伴着怒气了。
我立马跪下了,眼观鼻鼻观心的摸不准状况。
要知道郑揣的骂名,可是这位陛下一手造的,这几年也一直在打压郑党,这么一出让我也猝不及防。
蒋庭宇明显慌了神,突如其来的指责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朝臣们面面相觑。
“朕原本以为弄权的是郑揣,于是朕杀了郑揣,后来发现郑党势大朕打压郑党,打压完了,好,傅佩燕这群乱臣贼子又顺着上来了,朕是打的打杀的杀,现在朕想明白了弄权?谁弄权?弄的是谁的权?难道弄的是朕的权吗? 屁!弄的是百姓的权!蒋首辅上任4年一事无成,去岁贪污案惊动半个京城,最后300两了事,你当朕是傻子?朕心里也清楚,你们也无非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觉得朕傻,好糊弄,就糊弄着了事儿,觉着百姓也好糊弄,就也糊弄着了事儿,一桩桩,一件件,这可都是天下百星的命呀,朕就不信你们踩着全天下人的尸骨往上爬的时候,心里没有一点点的愧疚!”
他走下高台,明黄与暗混在了一起,我看到了他手中的是锃亮的剑。
我面前血光一闪。
那个头颅咕噜咕噜的就滚下去了。
四周都静下去了。
“现在还有谁想说话?”
满朝风声鹤唳,寂静得落针可闻。
“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我顺着人流走了出去,才发现外面天光大亮白日高悬于天空之上。
于是忽然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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