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怎么会这样?"
魔法师有些惊慌。
他已经不知多久没感受过这种情绪了。
沙漏中流转的荧灰色流光变得黯淡,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
"希望能坚持到下一个十年……"
如果坚持不到怎么办?魔法师完全不敢考虑这个问题。
他不敢想象。
14
巨龙死了。
魔法师在黯淡的荧灰色流光中睁开了眼,等待着他的,却并非那个相伴千年的亲密伙伴。
曾今熟悉的山丘早已在不知是第多少个十年的时候变成了山谷,而现在山谷的中央,正散落着一副巨大的骸骨。
青年望着不远处的龙骨,脸上的表情是一种近乎平静的茫然。
它死了。
如同着了魔一般,魔法师颤抖着,艰难却坚定地挪蹭着脚步。
它死了。
如同着了魔一般,魔法师战栗着,缓慢却坚定地抚上了巨龙。
触手尽是粗糙的冰冷,完全不同于他与它初见时,巨龙鼻尖鳞片的细腻与温凉。
"什么都没有了。"
青年喃喃自语。
"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
魔法师倚靠在巨龙枯干的颅骨上,薄荷色的眼空洞洞地望向墨蓝色的夜空,手掌轻轻摩挲着粗糙干裂的骨骸。
满天繁星映入他的瞳孔,却无法点亮方寸之间的黑暗。
原本他还因为沙漏开始显露出来的干涸之势而暗自焦心忧虑;原本他还在因为那个无法继续陪伴巨龙的可能性而惶恐不安;原本他还因为它愿意为他稍作停留而欣喜庆幸。
不过现在,这些全部都已经无所谓了。
他坠入了比一切尚未开始时,更加黑暗的黑暗。
那是比深渊更深的深渊。
15
后来青年又开始四处旅行。
只不过这次就只有他一人。
开始的路程很艰难。魔法师失去了他的魔法,也失去了他的同伴。孤独、疲惫、困顿,一切的一切几乎将他压垮。
可之后他就慢慢地就开始变得习惯,开始变得游刃有余。
也是那时候,他这才发现人类原来是一种十分善于适应环境的生物。
他曾经甚至无法想象,离开了巨龙,自己该如何活下去。然而等到事情真的发生了,他才明白一切也没有那么无法接受。
就像他曾经是那么痛恨那个所谓的屠龙英雄,也是那么思念那个逝去的挚友同伴。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那些恨与思念却都渐渐褪去了颜色,变得模糊而遥远。
"那些令你苦恼的东西,在时间面前从来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知何时,少年突然真正明白了昔日那句话的含义。
原来,时间才是最可怕的。
16
青年走过了许多地方。
然后有一天,他累了,也倦了,就在一个小镇上停了下来。
他依旧是一个人生活,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淡得像是白开水,单调而无趣。
只是这一次他再不会感到难以忍受了。
平淡的生活反而成了一剂良药,就着名为时间的药引慢慢平复着他曾经千疮百孔的内心与灵魂。
他曾向往过,得到过,也失去过。
可直到最后才蓦然发现,原来这一切也都不过如此。
无论什么,总抵不过厌倦与时间。
彼时的青年已经彻底习惯了日复一日的单调与重复,心态也平和安静得再不起一丝波澜。
——如果不是遇见了他的话。
那人是个年轻的旅行家,在某天傍晚突然出现在青年家门前,客气地请求在此借宿一晚。
曾经的魔法师没有拒绝,因为他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旅人为了感谢青年的收留,在晚餐桌上讲起了自己的见闻与故事。
青年静静地听着。
那些旅人到过的地方,他全都到过;那些旅人没有去过的地方,他也都去过。
可他还是认真而专注地听着,就像是它当年倾听他无聊的叙述与抱怨那般。
晚餐结束时,对上旅人亮晶晶的眼睛,青年在心中不无恶意地想——是不是有一天,他也会像我一样对这一切感到厌倦呢。
17
旅人在青年家中总共停留了三天,便与青年辞别,再次踏上了征程。
而在他走后不久,青年变卖了家产,也又一次开始了他的远行。
他来到了巨龙葬身的山谷中,带着那个已经干涸了的沙漏。
青年望着不远处的龙骨,脸上的表情是一种近乎平静的茫然。
他又想起那位旅人在无意中看到他书房中的空沙漏时对他说过的话——
"没想到你竟然有这个东西。"
"这是时间法器对不对,不过看上去已经是个废弃品了啊。"
"因为里面的龙髓用光了。"
"嗯?"
"你不知道?曾有人抽取龙髓作为媒介,制造了以消耗龙的'命'为代价,而得以在时间中穿行的法器,这东西便是其中之一。"
他还记得那位旅人所说的,那个法器制造者的名字——
正是他们家族的一位先祖。
"那个时候,"青年终于开了口,嗓音嘶哑得如同砂纸相互摩擦时发出的噪声,"那个时候,你就是这么想的吧。"
青年的话语终究无人回答,就只有夜风在山谷间呜呜作响。
青年转身离去,在茫茫夜色中留下了一个义无反顾的模糊背影。
寂静的夜色之中,就只有干涸的沙漏孤零零地立在巨大的龙骨边。
18
青年回到了家乡,在那里度过了他平凡而平淡的余生。
他曾经的家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广场,青年就用全部的积蓄在离广场最近的地方买了所小小的房子。
每天下午三点钟,他的身影都会准时出现在广场上,慢悠悠地散步,慢悠悠地坐在长椅上喂鸽子,直到夜色吞噬了最后一抹残阳。
后来鸽子们换了一群又一群,青年也渐渐变成了老者。
临终前老人又去了一趟海边。
不过可惜的是,这一次他终究没能再亲眼见到一次那条遥远模糊的海平线。
老人是在快要到达海边的时候去世的。那时候他躺在列车上,薄荷色的眼空洞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
我后悔吗?
他的嘴唇微微蠕动着,却究竟还是没能吧这句话艰难吐出。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反正终究无人回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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