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五月一过,还有整整一个月假的傅恒却已回军机处上值去了。
老夫人心知她儿子是不耐烦自己整天在他耳边念叨续娶一事,因而在府上住了几日后就回老宅了,儿子儿子要上朝,孙子孙子要上学,那么大的宅子除了下人们就剩她一个,她再住下去有什么意思?
虽然这样好像略显不孝顺,可说真心话,他额娘回老宅后,傅恒感觉全身都轻松了。
只是,不久后,伊犁战场上又生事端,即便傅恒不自己销假,大概率也会被乾隆召回任上。
因先前策愣、玉保在追剿阿睦尔撒纳过程中办事不力,致使阿睦尔撒纳顺利退入哈萨克领地,皇上诏旨二人解京治罪。
然,如此一来,前线指挥力量不足有缺,恐会影响到战情,人选问题,令乾隆发起愁。
军机处举荐了几人,乾隆都不甚满意,这时,傅恒想起了驻藏督办军务后勤的兆惠,当初,傅恒征讨金川时,就是兆惠协调的军需粮草,是个粗中有细,有勇有谋之人。
纵有傅恒保举,乾隆却不敢轻易下定断,兆惠确实于会稽军需驻防方面表现优异,但一直以来他担任的都是后方协理支援工作,没有真正指挥作战过,乾隆担心兆惠不能胜任此职。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众军机大臣没有一个附和傅恒,毕竟作为推荐人,若你选举的人未能担好职责,出了什么岔子,你是要负连带责任的。
汪由敦曾于金川之役中,奏议拟旨皆合上意而加军功三级,但他对兆惠其人不甚了解,故不敢妄加进言,刘统勋向来以直言敢谏闻名,但其才不在此,去年就因其赞同永常退兵哈密一事遭牵连,差点被革职,且他亦与兆惠没有多少交集,所以也未发言。
纳延泰倒是军机处的老人了,然正因如此,此种情况下,他当然是选择明哲保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而其他人,刘纶、雅哈尔善于四月命往回部办事,不在值,阿里衮则于五月时出往西路军营领队,裘曰修刚刚进军机处,说不上话。
这片刻,来保已将众人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本意是暂先观望,若有人共同保举,自用不着他,他和傅恒乃是姻亲,一切言行当更注重,免得被人弹劾他俩互相包庇,任人唯近。
傅恒举荐兆惠,来保是认同的,想当初兆惠还是一个小小的巡逻兵时,就是他发现兆惠的才能,引荐其为御前侍卫,及后步步晋升,可以说来保是兆惠的伯乐恩师。
如果傅恒没有推选兆惠,来保也会谏举兆惠,傅恒先行保举,来保不好冠上加冠,免得弄巧成拙。
但,现在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来保就不得不当这个人了,他上前一步跪奏:“皇上,奴才亦以为兆惠乃是最合适之人选,兆惠定边筹防多年,对准葛尔部各处军情最为了解,且其多次协理军务,金川一役亦有他之功劳,绝非纸上谈兵之徒。”
有了两位重臣的保荐,乾隆一番衡量之后,任命达尔党阿为定西将军,出西路,哈达哈为定边左副将,出北路,兆惠为定边右副将,虽主后援工作,却有了直接指挥军队作战的机会。
八月初,因达尔党阿、哈达哈误中阿睦尔撒纳缓兵之计,致使其再次逃脱。
事态越来越严峻,又一件大事发生,九月十二日,策愣、玉保于押送途中被劫杀,次月下旬,阿睦尔撒纳自立为汗,联合各部叛军,发动了更大规模的叛乱,伊犁陷入叛军包围,岌岌可危。
这一消息,令朝野上下忧心难安,十一月,兆惠临危受命,仅率一千五百骑兵突围请援,历经敌兵多次围追堵截,拼死奋战,终与援兵汇合,才未使伊犁再度沦陷。
乾隆闻讯大喜,特颁发谕旨:“兆惠系驻劄伊犁等处办事大臣,适遇厄鲁特等背叛,奋勇剿贼,甚属可嘉,著封为一等伯,世袭罔替。”[1]
因傅恒,来保举荐有功,亦得了封赏,有人嫉妒,有人艳羡,然,不管如何,时间待人是最公平的,转眼又是一年过去了。
这一年的元旦过得并不是很好,因为伊犁军情险峻,年假里,傅恒与军机大臣们还经常被乾隆召进宫商讨军务,直到二月时,兆惠顺利突围,带领援兵杀退叛军的消息传来,君臣众人才算放下心来。[2]
二月十五,亦是寒食节,傅恒休沐,因第二天便是清明,他回了老宅。
今时,寒食节已渐渐与清明合二为一,但讲究的家庭仍有遵守寒食节习俗的,如禁烟,吃冷食等,除此之外,还要斋戒沐浴,为明日祀礼做准备。[3]
虽说清明并不放假,但朝堂各部会比平时早些下值,学堂同,包括官学、私塾乃至尚书房都会早早散学,以给大臣及其儿孙们多些时间回家祭奠先祖。
祭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但其实也并不需要傅恒烦多少神,今天主要是在老宅的家祠里简单祭祀一番,待清明正日则需与他三个伯父家的堂兄弟们一同去祖茔和宗祠祭拜。
现下,傅恒正携着福康安和其兄嫂及各房的子侄乃至孙辈们,在他额娘的带领下依昭穆世次拜影至祭。
礼毕,众人出,围至厅上,男女分席,吃春饼,食青团,冷淘、凉糕并些水酒,清茶,各色冷饽饽、野菜等等。
宴席散后,傅恒又被他额娘叫到跟前问话,不用猜,傅恒都知道是为了什么,但:“额娘,您就非要在今天提这事儿吗?”
老夫人捧着杯茶,看也不看他:“今天怎么了?怎么就不能在今天提?你可别告诉我,是因为……尔晴?”
“……”
傅恒愕然。
“额娘不说……”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傅恒:“不代表额娘什么的不知道。”
不是,傅恒不太明白,额娘她,知道了什么?
“你和你姐姐一样,从小就是心善的孩子,但就为了个奴才,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
傅恒皱着眉,深深地皱着,他无法接受他额娘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奴才也是人!”
就事论事,青莲那时,完全是受他所累,她本只是个安分守己,甚至是有些唯唯诺诺的小姑娘,至于后来,傅恒也不想替她辩解什么,一码归一码。
老夫人暼一眼自己儿子,并未反驳,只是道:“从前额娘不知道,可知道了就绝不会任你做出丁点的昏头事儿!”
“额娘,您到底在说什么呀?”
“不明白?”老夫人目光从屋子里随侍的奴才们身上扫过,示意她们先下去,然后道:“现在就咱娘俩了,你说你不明白,那额娘索性就跟你摊开来说。”
“若那姑娘只是个普通的宫女,身份低点也无所谓,额娘绝不会烦一句嘴。”
“别说她已经成了娘娘,就是她还当宫女的时候,你也不应该跟皇上看中的人拉拉扯扯!你这是拿自己的前途不当回事,也是拿富察族的百年基业不当回事!”
傅恒不由问:“我什么时候和璎……她拉拉扯扯了?”
至少,与喜塔腊尔晴成婚后,他就再也没有过。
“没有,那我和你二嫂两个人四只眼睛都是瞎的不成?若不是你姐姐恰好作动,你们怕不是要抱到一起去?”
“我那日只是去……”
“不管去干什么,总之,你给我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关于这件事,老夫人已经憋了好久,不吐不快:“尔晴还想把青莲给你收房,我岂能同意?别说只有几分相似的青莲不能留,就是她名字你也给我烂在肚子里,璎什么璎,她是令妃娘娘!”
最后四个字,老夫人是用嘴型说的,声音压得极低,语气中的威严,却不容置喙。
又一个大震荡,傅恒已没了心思解释,他在想一个问题,那次,是不是她也和他额娘一样误会了,所以生辰那天,她才会避开话,顾而言他?
他想起那日,喜塔腊尔晴确实也进过宫。
可是,喜塔腊尔晴,你就这么不信任我,问都不问一句,就定了我的罪么?
把青莲收房,你真是会膈应人啊!
傅恒低下头,千言万语也无法言说,关键是,与何人?
老夫人看着傅恒的样子莫名有些可怜,气也就消了很多,微微叹息道:“儿啊,额娘相信你是个懂事的,有些人注定与你无缘,瓜田李下的道理你要牢记在心里。”
“儿子知道。”
傅恒没有再辩驳。
解释有什么用呢?有的人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一个。
“既然如此,观音诞那日我约了人去张园赏牡丹,你下值后记得来接我,送我去。”
又不是昙花,哪有傍晚去赏牡丹的?
他额娘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傅恒也明白这就是变相让他去相亲的意思,只不过,他无法答应。
“十九那日,我已有约了。”
老夫人看向傅恒,满是怀疑。
“儿子不敢蒙骗您,是舒大兄约我叙旧,一同受邀的……还有来公。”
傅恒所言非虚。
十九年的时候,舒赫德因罪被贬,以闲散人员身份在参赞上效力赎罪,后被派去协助兆惠留守乌苏雅里台,后来,他在‘撤驿之变’中助台站恢复有功,又擒获了欲逃往乌梁海的厄鲁特古尔班和卓等叛众,皇上嘉其治事尚协机宜,去岁十月的时候,已谕旨召其还京,授正红旗汉军副都统一职。
而当初,皇上本已下令将舒赫德处斩,皆因来保与傅恒求情,他才死里逃生,大恩难以为报,唯以一桌菜,几杯酒聊表谢意。
正月里,舒赫德就已经给二人下了请帖,不过傅恒、来保一直未凑到合适的时间,所以宴席就一拖再拖,拖到这个月。
只不过,具体日期还没真正定下,前几天,舒赫德来信道来保已回贴,言其清明后至廿二日都有时间,问傅恒哪日有空,傅恒尚未回信,而已。
现在他决意就定在十九日,今晚回去立即写回贴,这样,自然不算骗他额娘。
“行吧……”老夫人虽有微词,也不好发作,只能道:“如此不巧,这次便算了,你之后哪日有空?”
“皇上命我与刘统勋大人编纂《西域图志》,恐怕之后很久都没有空闲了。”
傅恒低着头,不敢看他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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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兆惠……世袭罔替’见《清高宗实录》
[2]实际上这一年(乾隆二十二年,1757),乾隆在南巡中。
[3]关于寒食节是根据不同朝代习俗编的。
PS:本文中所涉及战争,一般发生的大概时间是准确的,但其中的具体时间,发展有根据行文需要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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