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喜塔腊尔晴死了,死在了她最不喜欢的下雪天。
一个小太监推着她的尸体往一等忠勇公府邸走,夜色茫茫,风呼呼地刮着,已经宵禁的长街上只有这一人一尸。
长长的车辙印一路延伸,又被一层又一层落雪盖住。
咚咚咚!
小太监敲开了忠勇公府后门,整个府邸一下子喧闹起来,又被已是一等忠勇公的傅恒强势镇压下去。
傅恒揉了揉眉心,看着尔晴的尸体,眼中一点儿波澜也掀不起来,她与他纠葛了这么多年,有过愧,有过恶,有过恨,有过……到如今也只剩下心累。
他扭过头,闭上了眼睛。
负责运尸的小太监一板一眼地告诉他喜塔腊尔晴是在哀悼旧主时,悲痛之下,暴毙而亡的。
这样的说法,傅恒当然不会相信,但,他并没有追究的意思,人死灯灭,不管怎样,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也只有给她一个体面的葬礼了。
“你在做什么?”
傅恒狐疑地看着那个瘦瘦的小太监,自己身上帽子上落了一层雪,他却浑然不觉,反而在拂盖在喜塔腊尔晴身上的白布上的雪?
小太监被这一声惊地浑身一抖,忙转过身来弯腰叩地:“奴……奴才只是怕……夫人的衣服被雪浸湿了。”
“不必了,你回宫复命去吧。”
“嗻。”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起身,抬头看了傅恒一眼,又迅速低下去,弯着腰往屋外走。
待人起身走开,傅恒才发现,这个小太监竟然将那白布掀了开来,喜塔腊尔晴妆容精致的脸露在外面,粉腮螺眉,双眸紧闭,唯有唇色有些微发白,看上去倒真像是病死的。
傅恒心中一悸,慌忙移开眼,有些不好的记忆涌入脑海,似乎从前也曾有过这样的一幕。
他抿着唇,剑眉微皱:“等下。”
小太监止住步子,疑惑地转身,依旧弯着腰并未抬头:“忠勇公大人有何吩咐?”
“跟我说一说,她……”傅恒舒口气,微顿了会儿,闭了闭眼又睁开:“我……夫人是如何身故的?”
“这……”
小太监面露难色。
“你不必担忧,我不是想要追究什么,只是……我知晓了来龙去脉,才能更好的了结此事。”
小太监只好开始给这位自始至终没什么表情的忠勇公大人回忆起整件事的经过。
“奴才其实也不太清楚,只在殿外守门时听到几嘴……”
长春宫里,一草一木,一花一景俱如从前,先皇后使用过的奁具、衣物等,全都保留着,一切按原样摆放,时间到这里似乎就不再前进,停在了十三年的那年暮春。
穿过正殿前的转角廊,连接着绥寿殿,孝贤皇后生前所戴之东珠顶冠、朝珠供奉于此,大殿正东墙上端挂着一副孝贤纯皇后朝服图,画像上,皇后珠冠朝服,端坐于地屏宝座上,眉慈目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殿内,先皇后昔日最看重的三位大宫女对峙而立,本应是共忆旧主的温馨和睦场景,此时气氛却并不算融洽,甚至可以说是剑拔弩张。
要说啊,这三位侍奉过先皇后的宫女可都不简单,一个,短短三年,便从贵人升至妃位,现下在宫里最得宠,连继后那拉氏也要避其三分,一个,诰命在身,乃是当朝首席军机大臣一等忠勇公的夫人,还有一个,于两年前出宫,嫁给了如今已是一等侍卫,备受皇上恩重的多拉尔海兰察,想必将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三人于今天皇后冬祭之日齐聚长春宫,也不知是要对着先皇后的画像说些什么,一直在此看奉长明灯的小太监被驱到殿外守候,却未离远,大殿内三人的谈话声清晰地传进他耳朵里。
“忠勇公夫人,看你一身锦衣华服,珠围翠绕,过得可真滋润呐,怕是早就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魏璎珞与明玉对视一眼,她们两人从宫女琥珀处得知皇后娘娘自杀的真相,都对面前这个背弃旧主,恩将仇报的恶毒女人深恶痛绝,灼灼目光落在她身上,仇恨的目光像是要将其生吞活剥一般。
那个女人却似乎对此毫无所察,嘴角噙着一抹伤感的笑,施施然走至供桌前,弯腰跪下附地三拜:“孝贤皇后于我恩深义重,我自不敢忘,今日进宫便是为此而来。”
魏璎珞看着尔晴这番姿态简直作呕,终是忍不住质问出声:“喜塔腊尔晴,你可真会做戏,你以为自己做的那些个恶心事没人知道吗?”
尔晴起身看向魏璎珞,细眉皱起,脸上呈现着一副毫不作伪的茫然不解情态,问:“令妃此话何意?”
见她仍在惺惺作态,魏璎珞不再忍,向前一步,一把按住尔晴的背,把她推着往前抵在供桌上,指着皇后的画像厉声问道:“你难道就没有一丝愧疚之心吗?”
尔晴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魏璎珞按着动弹不得,她猛地施力,魏璎珞一时不察被她推得往后趔趄了两步。
“我何愧之有?”
尔晴直起身子,面无表情地整理起衣襟,又揉了揉自己的肩。
明玉忙扶起魏璎珞,望向尔晴,眼眶含泪,沉痛地摇了摇头:“尔晴,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当初你陷害璎珞,设计傅大人娶你,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为什么还要害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对我们这么好,你简直……简直……”
说到最后,明玉已经泣不成声,话不成话。
简直什么?
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到了这个地步,尔晴不想再装了,抬起头,眉毛扬了扬,桃花眼邪恶地眯起来,笑容阴森。
“陷害?”她冷笑着反问明玉:“什么叫陷害?她与傅恒私相授受乃是事实,我有什么义务替他们隐瞒?”
说到这里,小太监顿了顿,他刚刚似乎听到那位傅大人哼了一声?
他的感觉没错,傅恒的确哼了一声,听到现在,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喜塔腊尔晴,倒打一耙果真是你的强项。
不过,这个小太监……
傅恒蹙起眉,从上往下打量着正在说话的人,他是真傻还是假傻,这种话也毫不避讳地告与他知,就不怕他为避后患,杀他灭口吗?
小太监抬眸瞟了一眼傅恒,见他还是没什么表情,便咽了一下口水,继续回忆。
“之后,夫人就开始笑,越笑越大声……”
尔晴已经状若癫狂,没了顾忌,将所有的事情都抖了出来。
说是她怨恨傅恒处处冷落她疏远她,所以故意设计皇上成为她的裙下之臣,给傅恒戴了一顶永远摘不掉的绿帽子,就是想让傅恒痛苦一生。
说是她嫉妒皇后更看重魏璎珞,任由她被傅恒冷落却从未帮她说一句好话,说她就想看皇后难受,看她痛苦,又说看到从前高高在上的主子被自己折磨得遍体鳞伤就特别高兴。
还说从前都是她故意挑拨离间,教唆明玉对付魏璎珞,然后又嘲笑明玉,说自己出身名门,祖父乃是一品大员,而明玉母家只不过是个破落户,她又怎么能懂自己的心情?
尔晴看着那两人脸上越来越嫌恶的表情,脸上的笑一点一点冷下去,静静凝着眸子,视线慢慢转到皇后的画像上:“你们是不是就想听我这么说,是,我就是你们认为的那样,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你们要如何?”
明玉听不下去了,悲痛地看着尔晴,似是惋惜,似是不忿:“为什么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尔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尔晴恍了恍,她自己都不记得自己以前是什么模样了。
到底与尔晴朝夕相处了三年,明玉还是对尔晴存有几分情义:“你从前最喜欢笑了,温温柔柔地笑,我做错了事,你总会帮我说情……”
明玉并未说完,被尔晴冷冷地打断了:“你可真傻,我那都是装的!”
魏璎珞扯了扯明玉的手,朝她摇摇头:“明玉,别说了,她已经彻底丧心病狂了,你看不出来吗?”
继而,魏璎珞深吸了口气,死死盯着尔晴,恨意滔滔:“你害死皇后娘娘,罪无可赦,皇上不杀你,我们不会放过你,你就到地下跟皇后娘娘磕头认错去吧!”
尔晴瞟了眼一旁端着毒药的袁春望,鄙夷地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呵’字,然后与魏璎珞对视:“你敢杀我?”
魏璎珞没有再理睬尔晴,不屑再理她,她发过誓,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害过皇后娘娘的人,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她一个眼神,两个小太监立即一左一右擒住尔晴,任尔晴怎么挣扎也挣不脱,魏璎珞看着到了这个时候还仍然不知悔改,叫嚣着‘你敢杀我?你不能杀我!’的尔晴笑了:“你说我敢不敢?我还要亲手把毒药灌进你嘴里……”
“令妃娘娘!”
明玉突然出声,喊住魏璎珞。
小太监又望了傅恒一眼,随后低下头去,许是说了许久的话,喉咙不舒服,他略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之后,夫人就……皇上,皇后娘娘都来了。”
寂静,长久的寂静。
一直沉默着的忠勇公开了口,语气僵硬:“你这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不怕我对你怎么样吗?”
傅恒开始有点怀疑这个小太监脑筋是不是有问题了,让他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他就真的一五一十,一字不漏地将整件事说了一遍?
“令妃娘娘说若是忠勇公大人问起,就将一切都说出来就行了,不必隐瞒。”
原来如此。
“后来呢?”
“再之后,皇后娘娘让我和另外三个人把夫人送回来……”
“我没见有其他人?”
“他们……他们说……不愿……”
看小太监吞吞吐吐的样子,傅恒默了默,心知那定不是什么好话,便也不再为难他:“行了,我都知道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碎银递给这人,小太监诧异地看了看他,似乎没想到还能得到赏钱。
“多谢忠勇公大人!”
傅恒看到小太监抿了抿嘴,似是想笑又立即止住了,他便明白,这个小太监不是傻,而是心眼实,怪不得璎珞会让他来办此事。
有这样的人为他姐姐奉长明灯,他很放心。
“你叫什么名字?”傅恒问。
“奴才姓王,贱名小春。”小太监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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