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好多年了,有十年了好像……”
上了年龄的老人家,总是爱回忆过去。
他絮絮叨叨说了小半个时辰,有一大半的时间是在说某某某某糕点怎么怎么做,另小一半时间是在说他从前学做糕点时有多么多么辛苦,只有几句是关于傅恒问的那件事儿的。
傅恒从其中摘择出有用的信息,倒也不是很复杂的情况。
用老师傅的话来讲就是:“那女娃娃说她特别爱吃我做的糖火烧,想跟我学怎么做,吃饭的手艺,能随便教给别人吗?”
“可那女娃娃顶会说话,几句话就把老头子我说服了,她说她可以用她会的所有宫廷糕点的秘方来换我的糖火烧秘方。”
“这么划来的买卖老头子我当然要答应了!”
她那么爱吃糖火烧吗?
老师傅的话把傅恒带入了一段许久以前的回忆中。
那年十月,傅恒从山西回来,听闻姐姐怀孕,他直觉不妥,走之前,太医曾说过他姐姐自小产之后,身寒体虚,不宜有孕,需得好好调理几年。
现在姐姐突然有孕,傅恒不得不多想多考虑一点。
他找到一直以来为姐姐调养身子的叶天士,想问明缘由:“叶御医,此前你说皇后身体虚寒,需避孕护理,可如今皇后为何这么快就再次有孕了?”
“禀大人,是这样的,臣先前给娘娘开的方子中的那味紫茄花确实是为避子之用,也配合了其他方子一同为娘娘调和,但却一直收效甚微,想是娘娘忧思多虑之故,心病还须心药医。”
“傅夫人所献之方,臣与张院判还有太医院一干御医仔细研究讨论过了,不失为助孕良方,若佐之以适当的调理方子,值得一试。”
“我夫人?”
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傅恒心中的疑虑更深了。
“是的,听闻此方乃是傅夫人遍访名医,查阅众多古籍,从民间一位颇擅诊治妇人病的女子手中所得。”
虽说如此,傅恒还是没有彻底放下心来,他准备再去找魏璎珞了解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但他却未真正见到魏璎珞。
傅恒找到魏璎珞时,她正坐在西六宫外的永巷尽头,通往御花园那扇门处的台阶上,表情并不太好,像是在生谁的气。
他正要走近,一个身着太监服饰的人从她面前走过去,又走回来,看起来,似乎和璎珞很熟的样子,傅恒身形一闪,躲到门后。
有个柔和却并不尖细的声音说:“我特意穿上你做的鞋,的确舒服又方便,可你好像都没注意到呢?”
璎珞没有回答,那太监并不介意,又问:“天气这么晴朗,你却一直苦着脸,是为什么呀?”
傅恒听见那太监好像笑了一下:“你不说我也知道,又是为了长春宫的事儿吧?”
笃定的语气,一听就是非常了解璎珞的人。
“皇后娘娘怀孕了。”
这是璎珞的声音,没什么好气,而她在生什么气,傅恒很快就知道了。
“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如果于姐姐身体无碍的话,这确实是件天大的喜事。
“可……”璎珞似乎不这么想:“叶天士之前说过,娘娘身体虚弱,若再怀孕生子,必定折损元寿,娘娘明明知道,却还是作出这种决定,我真不明白,到底是身体重要,还是子嗣重要?”
傅恒没再听下去,他也不知道这两个到底哪个更重要,姐姐的身体固然很重要,但子嗣也同样重要,只是,子嗣以后还能有,若姐姐身体吃不消,又如何能孕育出一个健康的子嗣?
他仍旧不安,忧心忡忡地回了府,额娘见他是一个人回来的,很是生气:“你没把尔晴接回来?”
“额娘,不是说姐姐她现在不宜有孕吗?为什么……”
总归是从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老夫人哪能看不出傅恒在想些什么,知他担心姐姐,可,他姐姐是他姐姐,她女儿不是她女儿吗?
“你这一趟去宫里干什么去了,是不是连长春宫的宫门都没进?容音是我宝贝闺女,我不比你关心她的身体?”
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会让额娘生这么大气,傅恒懵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额娘,您误会了,我不是……”
“不是什么,尔晴做的所有事,都是征求过我的意见的,我会害自己女儿吗?”
傅恒刚回到家,凳子还没坐热,只得立即备马再跑一趟皇宫,因为他额娘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说,你要是这趟还没把尔晴接回府,你也别给我回来了!
长春宫外,傅恒徘徊又徘徊,不知见到喜塔腊尔晴该说些什么,毕竟,去山西前他们闹得那么不愉快。
正犹豫着,从正殿明间走出来两个人,是喜塔腊尔晴和他姐姐,傅恒下意识就藏了起来,将身形隐在角落里一棵大树后面。
他看到他姐姐挺着肚子,在喜塔腊尔晴的搀扶下,绕着殿前的那片花圃闲聊。
比起他走前,姐姐清减了些,但气色却好了很多,她的手虚搭在微微凸起的肚子上,眉头舒展,嘴角挂着极温柔的笑,心情看上去很不错。
“傅恒已回京多日,都不来我这长春宫看看,不来看我也就罢,连自己夫人也不来看看,不知在忙些什么?”
话里的意思傅恒听出来了,喜塔腊尔晴当然不会听不出来,她却只道:“让他忙去吧,奴才舍不得娘娘,就留在宫里陪您,直到您平安产子。”
“年轻的夫妻哪有长久分离的,真是傻话!”
姐姐打趣地笑,她也打趣地回话:“还是娘娘嫌奴才烦,不愿让奴才陪了?”
“怎么不喊我姐姐了,你那天不大胆得很?”
“饶了奴才吧,娘娘,我那是一时头脑发昏,再也不敢了!”
一说一笑间甚是亲昵。
过一会儿,姐姐又提起了他:“傅恒就是这样,一忙起公务就什么都忘了,夫妻之间贵于互相体谅,尔晴你多担待担待。”
“奴才懂的,娘娘,公务要紧……”她停顿一下,然后道:“不说他了,说些高兴的事,奴才这几日给小皇子做了……”
什么叫不说他了,说些高兴的事?
这叫什么话?
傅恒听不下去了,刚准备现身,一个声音响起来,吓了傅恒一跳。
“傅大人,您站在树后面干嘛?”
是个宫女,正好从后殿转角的游廊那里走过来,抬眼就看到他了。
傅恒只得从树后走出来,无比地窘迫。
听到声音的同时,姐姐和她就一同看向了他这边,姐姐一脸的惊诧:“傅恒,你站那儿多久了,怎么不出来呢?”
而她,原本在笑着,看到他,眼里的笑意立刻就散了,怪声怪气道:“许是因为树下比较凉快吧。”
她以为他听不出来她是在讽刺他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吗?
傅恒心里一堵,若不是他姐姐在这里,他一定要回刺她一句,喜塔腊尔晴,你以为我愿意来见你不成?
他忍了又忍,终究忍住了没说出口,给皇后请了个安,就势低着脸面无表情道:“额娘让我来接尔晴回府。”
“即是额娘的意思,尔晴,你就收拾收拾回去吧。”
姐姐拍拍她的手,她好像还很不舍:“那娘娘,您多多保重,只有您身体好了,小皇子身体才会好。”
说完又叮嘱起刚刚走过来的那个宫女:“琥珀,你们也要多注意点,记得那药要按时给娘娘喝,生冷辛辣的东西少吃,免得冲了药性,天气好的时候,得多扶娘娘出来走动走动,还有,最近天气转冷了,别让娘娘着凉。”
“好!好!好!我这回怀胎,倒是让尔晴你操心操成了个妇科高手……”姐姐好笑地看看她,又好笑地看向他,笑容意味深长:“不过这样也好,等以后尔晴有了,就有经验了。”
他脸一下子就红起来,不自觉去看她,她的脸亦是同样的红。
回府的马车上,他到底还是为之前误解喜塔腊尔晴之事感到愧疚,有意与其缓和关系,便主动开口解释道:“我一回来就忙着跟皇上述职的事儿,到今天才忙完。”
听他这么说,她不答话,只似笑非笑地挑眉盯着他看,他被她看得有些窘迫,心跳也不禁快了几拍。
“自然应该先忙完正事儿。”许久,她才柔柔地笑了一笑,说:“你一路回京,路上奔波,想必也很累。”
算是接受了他的示好。
“有点儿。”他回道。
但,两人之前吵得太厉害,又互相放了许多狠话,如今相处,到底有几分尴尬,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
他拿了本书在读,她则掀开车帘往外看。
直到马车行到一处,她忽然道:“杜枫,在这儿停一下。”
“怎么了?”
“去买个东西。”
马车外的杜枫听到这一问一答便道:“少夫人,还是顺意斋的糖火烧,是吧?”
很快,东西就买回来了。
“你很喜欢吃这家的糖火烧?”
“是,小时候经常吃。”
她递给他一个,他接过,吃了一口,觉得味道确实不错:“这家师傅做的倒比别家的更香更酥些。”
“你也喜欢?”她又笑起来。
傅恒点点头,意犹未尽地又吃了一个。
就是从那天起,他们俩的关系一点一点融洽起来,虽然进展很缓慢,也很艰难。
他本不是容易被牵动情绪的人,却时常会被她一句话就刺得压不住火,他们总是因为一点小事拌嘴,冷战,直到其中一人低头服软,有时是他,有时是她。
磕磕绊绊,但,终归是在向好的方向改变,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了。
那时,还没有福康安。
还没有福康安……那她是为了……才去学的吗?
傅恒强迫自己不去做那样的猜测,思绪回拢,傅恒发现那老人家已经没在说话,正满脸忐忑地看着他,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看看时间,去接福康安的人差不多就快回来了,傅恒便喊杜枫进来把老师傅带下去做些糕点,正好福康安回来有的吃。
“那,这位老爷想吃些什么呢?”
“就枣泥酥,马奶子糖沾,芸豆卷,栗子糕,还有……糖火烧吧。”
他说完,觉得好似吸了一口好长好长的气,令他有些憋得慌。
“好咧!”
老师傅领命下去了,杜枫;道:“我就说爷还是很疼爱少爷的,不然怎么会今天一大早就让我去请来这位顺意斋的老师傅?杜鹃她还非不信!”
傅恒不置可否,只是无奈地笑了一下,用确定的语气问:“杜鹃一定又在你面前说我的不是了吧?”
自从喜塔腊尔晴过世……不,应该说从一开始,这个婢女好像就不是很待见他,傅恒其实能理解。
她是喜塔腊尔晴的陪嫁丫鬟,从小与她一起长大,对杜鹃来说,他大概就是个害了她家姑娘的可恶之人,又怎么会对他有好脸色?[1]
杜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爷,杜鹃她那么对您,您也不计较,真是个好人。”
“好人?”
至少对喜塔腊尔晴来说,他不是。
傅恒摇摇头,失笑地起身,走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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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古代大户女子出嫁肯定是有陪嫁丫鬟的,但剧里好像没有,杜鹃并不像,本文将她设定为尔晴的陪嫁丫鬟,但陪嫁不至于就一个,这个后面会说明。
PS:我想,尔晴和傅恒一定有过友好相处的时候,不然老夫人不会对福康安的出生毫无怀疑。
PPS:另外,我觉得这时尔晴是想重新获得皇后的信任,也算是为了讨好傅恒,所以,皇后比一个没出生的皇子对尔晴重要多了。
尔晴有私心,但皇后越好就会越信任她,至少这个时候她对皇后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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