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好”后的第一餐饭,晚尘怎么都戳不破这场尴尬。
用她的原话来说就是不光是食不知味可以形容的了,而是直接把凳子一丢扎着马步啃石头,还要装作是山珍海味。
她皮笑肉不笑,拿起餐巾纸沾了沾唇:“六爷变了真多。”
从当年的小乞丐,变成了如今独掌大权世人共伐的大军阀。
一如交好的青梅竹马,一朝成了灭家仇敌。
他何来的胆量与她同坐于此?凭他手里还握着资料吗?
晚尘瞥了眼手边的银叉,嘟了嘟嘴,心念有日她若资料得手,他定不会有好下场,等着吧!赵神爷早晚不给他饭吃。
吃,我叫你吃!晚尘瞪了眼他,就你吃得下去,可不撑死你这个小白眼狼。
陆沂弦轻笑出了声,赶紧作势咳了一下,假装看不见,独自默默承受着她幽怨又恶毒的小眼神。
忽而他招了招手,雕丝的袖口在空气中回荡,引来了一个面善的洋人厨师捧着杯蛋糕放在赵晚尘面前。
秀手一翻,落在跟前:“尝尝。”是你爱吃的口味。
晚尘垂目,埋头挖了一小勺小心翼翼地打量。
厨师在旁边瞧了眼含笑意的陆沂弦,恍然大悟地说道:“美丽的小姐,这里可没有那可怕的砒霜。”
晚尘挑起眼尾去看陆沂弦,见他一脸无辜,她倒是先被自己怒笑了,把蛋糕放进了嘴里。
“六爷的命令比圣旨,就算是砒霜,我也不敢不吃。”
蛋糕入口即化,如冰糕般清甜冰凉,又如仲夏薄荷微苦,刮起的风掩埋了暑意。
唇齿间的碎冰沙沙作响,她倒吸一口清香:“好甜。”忍不住道。
陆沂弦敛了笑容,看向那窗子外的黛瓦,玉烟青湿,白的灰的都落在地上。
他是个恶人,对谁都是。
他将目光重新移到她身上。
摘下白手套的那一刻,他没有一点犹豫。
他知道她已经不可能再爱他的了,那么她在身边的时候他就多爱她一点吧,多对她好一些。
他替她来爱自己。
然而晚尘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更是哭笑不得,谁又知道罪大恶极的地方军阀会是个良家妇男呢?
这事儿还得从丫鬟甘兰一脸急迫地冲进来开始说起......
“小姐!小姐!六爷把厨房炸了,您快去管管吧!”
赵晚尘斜眼瞄她,她浑身一僵,似才想起什么似的,赶忙退后轻轻叩门。
“夫人……”
赵晚尘轻咳一声,踌躇了一会儿,把想说的话吞咽回肚子里,“罢了,去吧。”搀扶着仆人,缓缓下楼。
刚出大厅就瞧见一股浓烟冲天,在这强劲的夏风里竟然还能久久挥散不去,她急步饭堂,远远就瞧见一排排的人一窝蜂地在救火。
她伸手轻轻扶着门,又拿出手绢来捂着口鼻,示意身后的仆人拽住一个人问话。
“你们爷呢?”
“六爷?六爷在里头救火嘞。”
“他救火?我看他是继续造吧,还不赶紧喊她出来。”
那人一脸无奈:“夫人您不知道,我们早劝过了,六爷他说一人做事一人担,没人敢拦着他,这不在前头打前阵呢。”他抬了抬下巴。
“放他娘个屁!”
众人聊着,忽然听见后面传来违和的一声,扭头一瞧,才发现竟是那钱七急步而来,手里还摇着片芭蕉叶,翠绿犹新,就这么带着一抹亮色闯进了众人的视线。
“夫人要找他,还不赶紧唤他出来。”
众人目光不由落在赵晚尘脸上,却也只见她眼里笑意盈盈,未曾有任何责怪之意。
钱七蹦到她身边,“夫人快看,这是我今早特地去后山摘来的芭蕉叶,可新鲜啦,随便摇一摇还能闻见淡淡的清香。”一边说着便拿起来给她扇去身侧的烟气。
扇了几下,瞧见她锁紧眉头,立即对旁边的小厮破口大骂:“你这聋耳王八,叫你做的事你尽管去做,搁这儿做甚?”
那人不爽了,拽着他的领口:“哪来的小杂种,竟敢使唤到我头上了,骂我就算了,我就当不小心吃了脏东西,你骂六爷,就让我代爷打你嘴巴子!”说着扬手就要打下去。
钱七赶紧躲赵晚尘身后:“不得了了,要打人了。”
赵晚尘正欲护着他,一恍又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叹息,声音沙哑又不失温柔,她只得眼前一亮,缓身靠住边上的门板,就这么摇着芭蕉看着他。
看着他一块黑一块白的脸不由噗一声笑出声来,拿手绢替他擦拭干净。
“瞧瞧,都变成了一只大花猫。”
“斑点狗。”钱七说道。
赵晚尘瞪了他一眼,把他骂走了。
陆沂弦看着钱七哀怨的眼神,扣住她的手,轻轻捂在脸上。
赵晚尘这才看清他手上烫伤的水泡,抬手打他:“活该!”
“好端端的来厨房闹腾什么?家里这么多婆子还不够你使唤?”
看着他委屈巴巴的样子晚尘更笑他,继续骂道:“我骂你是小事,我还打你勒,看到没?沙包大的拳头有没有见过!”
陆沂弦看着她举起的拳头,目测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然后包了上去,果真,一个巴掌就可以包完。
赵晚尘不知道他那么多小心思,只勾过去看他,一对灵动的明眸把他看得耳朵通红。
“你这人好生奇怪,动不动就脸红。”
“啊?”他下意识捂了捂脸。
她眨着如扇的睫毛:“问你嘞,来厨房瞎闹腾什么?”
“没有瞎闹腾。”
“那你来干嘛?”她步步紧逼。
“来偷吃?”
“没!”
“那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被我发现小心思了?”
“众人只知六爷仪表堂堂,没想到竟是个衣冠楚楚的偷吃贼!啧啧啧,没看出来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面对她的逼问与造谣陆沂弦难掩心里的慌张,吞吞吐吐下,好不容忍从口里咬出一句话。
哪知她还没听清,非要他在讲一遍。
他哪敢再依着她,不论怎么讨好都不愿意再说了,赵晚尘缓缓嘟嘴,靠在他怀里撒娇,眯着眼睛吹他的耳朵。
戏未唱足,既有郎情,那自然得有妾意。
所以隔日赵晚尘倒是难得地起了个大早,去饭堂倒腾了好几个小时。
仆人见她在里面想去帮忙又被她谢绝了,只道:“若是要用心,那必是得事事亲力而为的最好。”
众人瞧着她笑得如蜜一般,便也不顾礼节了,都在堂门口打趣痴笑,不一会儿把下人全吸引了来,都坐在奶香里唱歌。
歌声和晨光交织穿梭在一起,金黄的杏子都落了,铺了一地,直蔓延到太阳上。
再往远处瞧些,只瞧见那一湖池水就连荷花苞都醉在了暖阳下。
赵晚尘不顾背后浸湿衣服的薄汗,拿着竹扇轻轻地调节炉子里的火候,木块在里头咔嚓咔嚓地脆断,搭配着橱窗外的蝉鸣竟是奇异地好听。
蛋糕胚端出来的那一刻众人皆惊呼了,捧着奶油不论说什么都要帮忙涂上一涂。
赵晚尘只好撑着酸痛的腰靠在一边,像看孩子一样看他们玩闹。
只是疑惑于这样的场面,那好热闹的小孩怎么没来,左右环视,确实没有,就连跑去门口看都不见着人影。
再回来,众人就已拥住了她,捧着完好的蛋糕往她手上塞。
“不用这么多,我切一点就行,剩下的留给你们。”
“夫人只管送去。”
“没错!前些日子里六爷没做成功,咱今日就要告诉他,谁说女子不如男,咱们做蛋糕就是比他厉害。”
“那...那爷端枪确实比咱厉害呀。”
“诶?端枪厉害有啥用啊?他得端得起咱夫人才叫厉害!”
“那可要日日夜夜端着。”不知谁冒出了这一句。
众人愣了几秒,见到赵晚尘羞红的脸,才反应过来,皆哄堂大笑:“瞧瞧,都没个正经的。再讲下去,夫人怕是不愿意端去咯。”
“讲我们呢,你方还说。”
“别说了,都别说了,只管赶紧把夫人送去吧。”
赵晚尘无奈地笑笑,被他们直推去了陆沂弦房门口,待她敲门进去了,一行人还在门口听动静。
房内的留声机放着歌曲,大提琴的旋律充斥着整个空间。
能在这乱世偷得一份闲适不容易。
仅管...这是偷来的。
书桌背对着门口,正对窗户,窗下是那片林海。
赵晚尘偷偷溜到他后面,轻轻搂上他的脖子,他身上有淡淡的清香,虽不知是什么味道,却竟使她想起了早春的暖雪,似在和风里沐浴。
怀中人一滞,半秒便软了下去:“阿尘。”
她把手里的蛋糕放在桌子上:“给六爷做的早餐。”话毕,就看到了他轻颤的睫毛。
下一秒就被他扣进了怀里,可怜虽是主动的一方却尽显劣势。
晚尘钻进他怀里开始挠他,似是觉得不尽意,近一脚踏他身前,俯视着他,明黄的旗袍下两条秀丽又白净的细腿。
晚尘拽住军装的领口哼笑,盯着他滑动的喉结,张口要咬下去。
就在这时,门开了,露出来十多个人头涌动后又关了,接着传来一阵惊呼。
赵晚尘从他怀里探出个头,尴尬地又缩回去,羞红着脸开始打他。
“别想吃了你。”
他才后知后觉地赶紧握住她的手,拿鼻尖去蹭她的耳朵,一脸委屈,眼尾下垂,眨着双狭长的狐狸眼,就这么泪汪汪地看着她。
颇有撒娇那味儿。
赵晚尘捂住了眼睛,把头埋进他衣服里乱拱动。
陆沂弦看着被她弄乱的衬衣,笑着挖起一口蛋糕,修长的手指掐住她的下巴就送了上去。
在她的惊愕下留下轻轻一吻,似蜻蜓点水,冰冰凉凉的,如甘露一般清甜。
然后假装不满意地拿手抹了一下她的唇:“没蛋糕甜。”
赵晚尘只有理论知识哪有什么实战经验,一张脸霎时陷入了绯红。
陆沂弦眯起眼睛,抬手轻刮她的鼻尖:“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一抬眸就看见她的小脑袋如小鸡啄米,不由得又想去摸她的头发。
刚抬手就又发现她今天的头发全编起来了,还插上了几朵白晶一般的花,从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刚好照着,灿烂耀眼,想来要是弄乱她肯定是又要红眼眶的,于是便耐着性子收了手,只细细地看着。
“这几日停战了,我带你出去逛逛吧。”
顿了顿,他又道:“免得日后你耐不住寂寞,自己溜达出去,跟别人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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