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姐。”黑影说道。
赵晚尘抬眸,默不作声,黑影见她不说话又说道:“六爷,他还在后院等你。”
“若是你病着身体不适就算了吧,我去同他解释。”
“不必,我这幅模样不就是六爷要看的吗?”
“那我扶你?”
黑影把她从床上扶起,走到轮椅边,她突然拽住他的衣服:“我想知道军官到底叫什么?”
“很重要吗?”
不重要,但是我想听你自己说。
“赵小姐是六爷的人,此般举行,不妥。”
“可...”
“罢了,名字而已。我叫吟安,伍吟安。”
吟安一个字,捻断数须筋。
“军官还真是一表人才,适合做书生。”
“书生意气,奋发上进,我还是更适合征战沙场。”
伍吟安推着她下楼,直径推到后院两人都没再说过一个字,陆府静悄悄的,好似今日早间的喧嚣全是她的黄粱一梦。
伍吟安走了,淡淡的粉尘味儿弥漫了整片星空,她慢慢爬起,扶着栏杆一点一点蹒跚上戏台子,掀开后台的门帘,偷看里面的戏子描眉。
他甩起水袖,五彩宫服漂浮沉落,浓颜的妆容下或哭或笑或丑,手上的那把折扇真是好看,泛黄的字面上画着几抹牡丹,外延的花瓣又隽了层鎏金。
他瞧见她,细长的眉眼弯弯一撇,踱着莲步款款而来,一颦一笑摇曳生姿,风情万种却又诉不出的凄惨。
“六爷要开台?”她在风中长屹。
他为她捻着发,颤抖的手抚摸她的脸颊。
“让我再好好看看你。”他眼眶发红,清秀的眉目紧锁,仔细地打量着她。
然后又缓缓退开,她拽着他的袖子被一点点扯走。
“浩哇然正气冲霄汉,惊醒了星斗闪闪寒,骇浪奔涛增婉转,风叱云咤也缠绵。”
“老将军珍重自身经百战,珍重了东风初送第一船,大江待君添炙碳,赤壁待君染醉颜。”
“松柏劲骨当岁寒,你谈笑而去...”
“谈笑还!”
他忽然踱步而来,拽住她的手:“阿尘不是说好再回来就陪我唱一段吗?”
“今天的衣服可是穿给你看的啊…”
他整了整妆,抬了一抬手,稍微一用劲,透了一透袖,瞧见她露出来十指尖如笋,这腕似白莲藕。
“阿尘真是生就一双灵巧的手。”
“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
陆沂弦从后面环着她,牵着她的手腕,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脖。
赵晚尘咬紧牙关,硬撑着右腿膝盖的剧痛,随他拖拽。
时间过去了良久,晚风临台,徐徐展开。
“陆沂弦,可以了。”
他浑身一颤,却像是未曾听见一般,紧身拖曳的筒裙在随风摇摆,像一朵娇花绽放,步幅匀称,步频紧凑,腰肢放松整个动作显得优美而富有弹性。
“我说可以了!”
他不作答,只是仍唱着这一出《大唐贵妃》。
“此生只为一人去,道他君王情也痴。”
赵晚尘想要挣扎而去,忽而他却早一步挑起旁边的酒瓶子往她嘴里灌。她惊呼,掐紧脖子,重心不稳向后倒去,陆沂弦把她拽入怀里,死死地护着。
腥甜的味道火辣辣地窜入肺腔,她拼命咳嗽起来,陆沂弦松手,她缓缓从他身上跌下,趴在地上喘息。
陆沂弦冷眼嘲笑,将剩下的酒倒入口中,哪知酒还未入口,赵晚尘起身把酒壶子狠狠摔在地上。
瓷片哗啦啦碎了一地,浓郁香味地随着白花花的酒水溅起。
她冲进后台胡乱抽出一柄剑,翻身朝他刺去,他微侧躲过,剑锋又一偏转,划过一个弧度哐啷与折扇相撞。
赵晚尘心中作狠,使尽了全力刷啦一下把折扇生生切断。
剑锋直指在他颈侧,擦出一道血痕,四处凌乱,那顶贵妃霞帔五凤凤冠应声倒地,他默不作声了,一颗泪从眼底簌簌掉落,沾湿了睫毛。
她看着他手中落下的断扇,从失态中恢复平静,目光里毫无波澜,带着冰冷的寒意,径直望着他。
他看着她疏冷的神情:“你醉了。”语气风轻云淡,唇角微扬,笑容清浅而落寞。
“我多想,能有那么一个时候,你的眼睛里只有我的时候。”
“陆沂弦,不可能了,请你不要再痴心妄想。”
他一把抓住那柄剑,死死地握住,然后甩开,那双骨感的手心里的鲜血淋漓,刺目惊心,就是这双手摸住了她的唇,轻轻地摩挲。
她的唇被染上了红色,又被扯开嘲弄的笑:“十年前的把戏,六爷还要再玩一次吗?”
他摇了摇头,毅然抱住她:“阿尘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做回恩爱夫妻,我不闹了,我再也不闹了。”
他湿热的泪珠一颗颗散落,带着渲开的颜料打在她的脸颊上,留下长长的痕迹。
“夫妻?六爷当初可是真真把我这颗心伤得死死的呐。”
她抬起头逐渐湿目,画面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当初也是这双手,一步一步将她推入深渊。
“那我们交换,你要什么东西我给什么,全都给你,只是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而且,江凉把你派来到底为什么,阿尘以为我不知道吗?”他疯狂地捧起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细述,然后两眼发光地看着她,像极了一个帮助了他人要大人赞赏的小孩。
“你在家里做的那些事情,你去翻出的那封信,你去书房找出来的那些图,你和他的私信,阿尘真以为我不知道?”
赵晚尘听得惊恐,原来这些事情他都知道,他还是像以前那样步步紧逼,勒得她透不过气,不过既然挑明了,那这些也不重要了。
“阿尘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你要什么我给什么,只求阿尘得到前陪我,得到后你嫌我烦了,大可把我杀了。”
赵晚尘吸了吸鼻子,抹去脸上的泪水:“可以啊,我要什么你给什么,包括你的命。”
“好,我给。”他牵起她的手,眼底有无限柔情,笑盈盈地瞧着她那丝清冷的笑。
夏风茫茫,吹起无边萤火虫,宛若天间星星闪烁,刮起一阵缠绵的风,似绚烂,似繁花,对未来有无限憧憬的遐想。
赵晚尘趴在他怀里睡着了,轻薄的丹衣残残批在肩头,他小心地亲吻她的发丝,一如往昔她诚诚地唤他:宁哥哥。
梦里很清幽静谧,回到了那年春天,她见到路边快要饿死的小孩子。
孩子一脸稚气,眉目里却被世道刻上了凌厉,她把他带回家,他说他叫三宁。
她父母也觉得是个可怜的孩子便允了。
反正赵家也不是养不了一张吃饭的嘴,她是贵族小姐,在盛宠下长大,却从此爱上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烂人。
当他拿着枪指在她的脑门上,冷冷地看着她提着裙子的手指的那声嗤笑,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冰冷无情,如万虫挠心。
“宁哥哥,你不要信他们的话,你知道的,阿爹阿娘不是清朝余孽,不是!他们不是啊。”她哭得浑身发抖,到最后声音嘶哑干呕不止,他却没有一点点动容。
“为什么连你也不相信我?”她无助地跪在地上,两只细手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角,不顾地上的泥泞冲刷在原本洁白如玉的婚纱上。
她哭红了眼,只觉得眼睛火辣辣的钻心的疼,就连眼泪都咸得发苦:“那你从来就没有就没有感动过吗?”
他神色冰冻。
她心惶恐。
就这样一个不堪的男子,曾经竟然说过要许她一世温柔,多可笑,她多可笑。
晚尘注视着他孤傲清冷的下颚线,浓浓的眸紧紧闭着,只余一张薄唇微张。
这十年来,多想,她多想......
指尖轻轻划过身下人的颈脖。
今天的夜,如墨般沉寂,散着青黛色的星又淡淡稀疏,明明无月却非要撒一地忧愁。
苍劲的枝干啊,又何必发出阵阵波涛的声浪,天地辽阔,那触不可及的天又怎会被你打动?
微白的风像是从星子上刮下来的。
军爷抬眸。
眼前人肌如白瓷,黑亮的青丝自然地蜿蜒在身上,凤眼微微上扬,毫不遮掩着张扬的高贵与优雅,如一朵知性的灼目红花,只可惜那朵好看的唇,苍白憔悴。
花是残花,人是烂人。
陆沂弦你看到了吧,这就是你至死都高攀不上的晚清贵女。
可怜你还想守着这方寸之梦残喘多少年呢……
他闭上那双浅灰色的眼睛,不敢看这世间。
好似当年那狼烟滚滚的路边,轿子上从未有人伸出援手,从未有人伸出一块热乎乎的白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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