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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塾一座不挂匾额的凉亭之中,中年儒士李宁春正在独自一人打谱,并非什么千古名局,也就是山下王朝的国师对弈而已。
李宁春一只正准备落子的手拈着一颗白子,忽然他有些摇摆不定迟迟没有落子,他收回手,白子却已经悬浮在空中,距离棋盘仍有些许高度,没有回收。
对于小镇普通百姓而言,草木一岁一枯荣,一甲子的春秋转瞬即逝,教书先生已经换了好几个了,什么都不同,只有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读书人气质一模一样,总之很无趣,谁也没想到,那几位来来去去的教书先生竟是一人,不但如此,在小镇之外的广袤天地,这位齐先生同样曾经拥有崇高地位,还身负正气浩然无上神通。
下一刻,李宁春元神出窍远游,虽是一袭青衫,但是却和白色衣袂的神仙一般,从人身小天地中挣脱束缚,朝着积泥巷而去。
李宁春先是来到了那倒在血泊之中的女子那,在那里停留了片刻,这才来到了少年厮杀这边。
少年依旧保持手持利器左手高高举起,朝前扑杀的场面,即便如此少年脸上尽是坚毅,全然不像一个陋巷里没有读过书的少年孤儿,唯有眼中还有一丝无奈,这种眼神在那些书院读过书出来,最终感到无比迷茫的书生和遇到大旱,庄家地颗粒无收的庄稼汉望着农田时的迷茫、无奈时经常看见。
李宁春作为一方天地临时的主人“老天爷”,自然是看过叶凡的到现在的生活,甚至于连叶凡祖上他都在时间长河中翻看过,一些无法翻看的禁忌,他也已经推演出来。
李宁春微微惊讶,向前一步,轻轻点头,原来这少年虽然看着对于这次扑杀势在必得,必杀许南华,但以现在的形势来看,许南华却是要比符渐霖要好得多,因为最后少年仅仅是手腕重重砸在脖子上。
他李宁春忽然有些好奇,这大好机会,少年为何不痛下杀手,这种机会稍纵即逝,留下活口后患无穷,李宁春是醇儒恪守礼节,但是并不迂腐。他对于许南华之流的心性还是很了解的,即便今日被少年相逼暂时放弃杀人,但是此事绝对会被他上纲上线,在他心里逐渐演化为心魔也不为过,到时候少年面对的可不仅仅是无法施展术法神通的徐南华,而是整个金龙城许家。
李宁春之所以来阻止少年连续杀人是有一定私心的,更是为了公道。而今的小镇就宛若一个瓷器,而起出现了裂纹,迟早会炸开,李宁春要延缓这个大势不可挡的过程,要尽量为更多人安排好退路,最好能够安安稳稳交到那个铁匠,“百里师傅”手上,撑过最后一甲子,勉强皆大欢喜,山上人得机缘山下人得安稳。
李宁春思量片刻,悄然隐去身形,原先时光停滞的画面瞬间破碎。
少年的手腕终于是落在了许南华身上,许南华脑袋一晃,摔向后方,少年落地的一瞬间,一记肘击打在许南华腹部,打的险些吐出苦水,少年抓住时机,抓住徐南华把他举起,玉器抵在他的腹部。
许南华无法想象,一个比自己小了一个头的孩子,气力会如此之大。
因为他不会知道一个孩子为了救自己的娘亲,背着一个比自己人还大的竹篓子,漫山遍野去找草药,是多么艰辛会迸发出多大潜能。
“你知道的,我不想杀你。”叶凡说道。
“你也配与我许南华讲道理?!”
叶凡沉默一下,问道:“你是不是一定要杀我?”
许南华看着少年那漆黑且平静的眸子,忽然冷静下来,“我说不是你信不信?”
少年摇头。
“我若是对天发誓呢,你知道我们这种人是不可以随便对天发誓的。”
这次许南华耍了心机,修真者确实不可以随便对天发誓,但是若是仅仅是靠嘴头上说说,就别信了,除非是立下文字,在刻在心境之中。
不料少年竟还是摇头。
徐南华呼吸越来越苦难,心里想着,难道自己要死了吗和符渐霖一样死在一个泥腿子手里。
“可以了。”
一个温醇的嗓音在两人耳畔响起,这个声音对于许南华来说犹如天籁之音。
叶凡愕然,转头望去,看到一个一袭青衫但是浑身雪亮,虚无缥缈的李先生,李先生微笑而不语。
叶凡不语,眼神却依旧坚定不移,右手依旧死死掐住许南华的脖子,不松开手,李宁春既没有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恼火,也没有仿佛看到一块美玉的欣慰,而是朝着少年挥挥了手,像是在捞取些什么东西。
中年儒士摊开手掌一看,哑然失笑,一团污秽如墨迹,原来某些人在少年心境中种下的心意早已黯淡无光,早已消亡。
李宁春再次抬头望向少年,他有些遗憾,“难怪先生曾言,时间成大事者,超世之才不过其次,坚韧不拔之志方位首要,叶凡啊,你替先生有给上了一课。只是……可惜我李宁春,已经没有了再收取关门弟子的机会。”
说完这句话李宁春自嘲一笑,看向坚持己见不愿意松手的少年,“你心底里其实是不想杀他的,只是此人看起来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自己,所以杀了他一了百了,先暂时保全自身性命,明日事明日了?还是希冀着息事宁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不对?”
叶凡经常听隔壁的读书种子诵读诗书,脱口而出,“先生何以教我?”
李宁春笑道:“叶凡,何不先松开手试试看,在随我四处走走,有些事情我难辞其咎,必须要和你交代清楚。”
叶凡犹豫一下,最终松开手,却发现许南华不再呼吸,依旧悬停,原来李宁春再度施展神通重掌大阵运行,使得小镇中的时间暂时停滞。
“跟上我尽量不要远离十步之外。”李宁春叮嘱道。
然后这位青衫儒士率先掠去,叶凡仅仅跟在后面,瞥了眼正在流血的手掌,偏偏那血液不再继续流下。
“叶凡,你信不信世上有许多魑魅魍魉,精魅神怪?”李宁春笑问道。
叶凡点头,“信的,以前我娘亲说了很多老故事,要我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些其实以前我是不信的,现在……我觉得多半是真的。”
“她说的这些有真有假,实则很难定论,因为对于善恶的定义,帝王将相,普通百姓,还有山上仙家对善恶的定义都不一样。”李宁春轻声道。
叶凡藏起玉器,加快脚步,和儒士并肩而行,“李先生,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李宁春仿佛看穿了少年的心思,“这座小镇是真龙一族的起源之地,亦是埋骨之地。天底下所有的真龙,蛟龙之属都认为这里气运最为鼎盛,这座小镇一直人杰地灵,所出生的孩子,天赋根骨机缘心性,远远好过外界的同龄人,当然了也不是小镇中每一个人都有这种天赋。”
李宁春觉着可能会有些伤少年的心,刚准备转移话题,少年终于忍不住说道:“李先生,其实我想问的问题是,我爹娘……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李宁春思量一下,“既然那道人已经为了泄露了一些天机,那我就顺着他开的口子,与你说一些事,在我记忆力你爹是个憨厚平和的人,只是资质平平不值得被人带离小镇,这也就成了某些人眼里的鸡肋,或许是外头的买玉人一怒之下在你爹的本命玉上动了手脚,使他命途多坎坷,也连累你和你娘一起吃苦。只是不知道为何,他居然得知了小镇本命玉的秘密,知道一旦本命玉被买下带离小镇,就会成为一辈子的牵线木偶,于是他就砸碎了你的本命玉。”
“你要知道,小镇每年出生的孩童,都会被秘密存入档案,然后会被取一滴血,在玉矿被开采之后,血和玉一起被烧制,女孩一烧五年,男孩一烧八年,孩子天赋如何就像玉器品相如何,只能听天由命看运气,但是押注很大,虽然你天资平平,但是在你父亲毅然决然打碎的你的本命玉,外头的买玉人震怒可想而知。”
“至于你娘亲,则是个性情淑女的女子”李宁春说到这笑了一下,“说起来,你爹和娘成亲的时候,小镇里许多同龄人郁闷来着。”
少年嗯了一声,扭过头,用手抹了把脸,也许是忘记了手上还有献血,也有可能是舍不得拿衣服去擦。
“当年灭龙一役之后,儒释道三教外加一个兵家,都派出一位圣人商议此事,最终定下一个规矩,每一甲子就换一人坐镇此地,看守真龙一族剩下的气数。”李宁春说道。
“先生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懂,但是我都记下来,今日知道我爹娘是好人,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叶凡憨笑道。
“我也没奢望你能全部听懂,只是做一些铺垫,不然简单劝你别杀许南华你肯定听不进去,让你别杀,也并非我李宁春兔死狐悲,更不是害怕日后金龙城许家震怒,或者希望他们对我感恩,我则可以从他们那获得利益。事实上刚好相反,我是儒家门生推崇入世,对于修行中人的肆无忌惮最是抵触,若是换作我李宁春刚到落叶域,还没有坐镇此地的岁数,那破江真君柳茂仙也好,金龙城许家也罢,现在哪还有活命的机会,全给我一巴掌打成飞灰。”李宁春边走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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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一章三千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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