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案六组-31

九天歌厅位于市区西南，天色一黑，每间KTV包房都充斥着醉生梦死的红男绿女。可一到了白天，又静寂得有如深山里的古刹。

歌厅一楼的某间办公室里，一个浓妆艳抹、体形微胖的中年妇人正在接受刑警白香兰与同事焦智全的询问。

“萧女士，任倩最后一次跟你联系是什么时候？”白香兰问，焦智全则拿出一个小本子配合记录，“谈话内容都包括什么？”

姓萧的妖艳妇人是这里的一名领班，她回忆道：“一周多以前，应该是4月21号凌晨两点四十左右吧，我刚睡下，手机铃声就响了，我一看来电显示是任倩，就觉得奇怪，因为我们刚刚分开才不到半个钟头啊？我接了起来，对面就传来……传来……”她说到这儿，目光变得惶恐起来，“任倩在手机另一头大叫着：‘萧姐，救命啊，有变态！有变态！啊啊——’我连说喂喂喂，电话马上就断了，我再打过去，她就关机了。”

“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就报警？”白香兰眼神犀利地问她，“都拖了一个多礼拜才想起来？”

“我……我以为她只是陪客人出去玩了。白警官，您知道，有些客人确实有某种特殊需求，比如捆绑、角色扮演之类的，我以为她是在——”姓萧的妇人意识到说漏嘴了，赶紧捂住了嘴。

白香兰叹了口气，暗想，这萧领班平日里与这些应召女郎肯定是姐妹长、姐妹短的，关系极为热络，可一旦真正摊上事情，却只顾考虑自己，生怕被任倩她们拖下水。她挑眉问道：“你刚才的意思是说，你们可以为客人提供情色服务？”

“这个、这个……”萧领班语气苍白地辩解道，“白警官，这个您得问我们老板了，我只是个打工的。”

“嗯，回头，我扫黄办的同事会详细询问你们老板的。不过，我们这次来，不想跟你谈这类事情。”白香兰岔开了话题，又问：“你刚才说，那天夜里，你跟任倩刚分开没多久，她的电话就来了？也就意味着你们刚下班没多久，说明任倩也并没有走远吧？”

“对，白警官。”萧领班陪着笑，“任倩租的房子离歌厅不算远，就在歌厅往东三公里的一个小区。”

“那就可以确定，任倩是在歌厅和她住处之间的这段路上遇到了某些意外，从而失踪了。萧女士，任倩的具体住址？”

“花苑小区。”

“楼牌号知道吧？”焦智全递给她纸和笔，“写在这上面儿。”

萧领班接过纸笔，沙沙写下一个地址：花苑小区33号楼2单元402。

“任倩接触的人员比较复杂，有没有和谁结过仇？”

“呵呵，白警官……”萧领班欲言又止，“您也知道，干这一行的，生活作风比较——”

“我明白，接着往下说。”白香兰淡淡地说。

“来我们这的客人比较多，要说倩倩和谁有深仇大恨……据我所知，还真没有。”萧领班说，“不过，点她的客人比较多，她的相好确实也不少，要说彼此间为了争风吃醋，偶尔闹点纠纷也是正常的。”

“所以不能排除是情杀。”白香兰暗想，又问她：“萧领班，任倩有男朋友吗？”

“倒是有几个老相好，要说固定的男友，好像没有吧。”

白香兰接着问：“萧女士，请给我们提供一张任倩的照片好吗？”

萧领班迟疑了数秒，才打开手机，很快翻出一张她和任倩的自拍合影照。白香兰仔细一瞅，便神色凝重地瞥向焦智全：“呃，焦哥，十分相似，手指上做过粉红色带心形的美甲……”

“啊？白警官，” 萧领班目光中闪过巨大的恐惧，“今天新闻上所说的那条手臂难道真是任、任任倩的？”

“案件还在进一步调查。”

“居然会发生这么可……可怕的事？”萧领班脸色惨白，似已深信不疑，“到底是谁杀了她？”

“萧女士，请不要妄自揣测。”焦智全冷冷地说。

然而萧领班脸上的神情，犹如被毒蛇叮了一口。

白香兰忽然想到，很多出没于风月场所的女子都喜欢纹身，便问萧女士：“萧女士，任倩有没有纹身？”

“当然有啊！她左肩下方就纹了一只黑蝴蝶。”萧女士早见怪不怪了，“优雅的黑色线条，图案特好看。”

“黑蝴蝶纹身……抛尸现场的蝶翅型红漆框……”白香兰在思索这二者间的关联，“萧女士，以你对任倩的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这姑娘呀……”萧领班沉吟半晌，便以精于世故的口吻说道，“她虽然是做三陪小姐的，可人家心气高着呢，一般人根本看不上。”

“比如说——”白香兰当然也明白，干小姐这一行的，既然甘愿出卖自己的肉体，当然会对金钱充满渴望。

“她眼光很毒，只要看客人一眼，就能通过他们一身的行头大概判断出他们的身价来。低于她预期的，她往往爱搭不理，如果符合她预期又出手特大方的，她对人家就特别殷勤。”

“嗯，请你继续。”白香兰暗想，这哪叫心气高？分明是对钱看得比较重嘛，这应该也是大多数风尘女子的共性吧。

“她好面子、爱虚荣，吃喝穿戴都追求名牌，好像从来不懂得给自己攒钱，倒也很少缺钱。”萧领班的话语酸溜溜的，“不过，她千真万确是我们歌厅里长相、身材都最棒的姑娘，很多有钱人都喜欢她，肯为她花钱。可惜在她眼中，他们不过都是凯子罢了。经常有客人泡她、约她，想请她吃饭，甚至还有客人包养过她。只要肯为她花钱的，她都乐于奉陪，当然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萧女士，你既然和任倩很熟，那么喜欢她的客人，或者说经常来歌厅找她玩的客人，你想必也大部分都认识吧？务必给我们提供一份详细名单。”

“其实……其实我跟她也没熟到可以算闺蜜的地步。”萧领班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她的交际圈，我顶多知道一个大概。”

“你毕竟是她们的头儿，但凡是她们的熟客，你想必多数都有印象吧？你一定还会尽可能留下他们的联系方式，以方便下次再约他们过来玩吧？”白香兰浅浅一笑，“因为干领班还要赚提成吧？”

“唔，是的。”萧领班不敢怠慢了，一边想，一边翻弄手机，很快列出一长串名单。白香兰利索地收了起来，名单上这些客人，再结合任倩近期的手机通话纪录，都将是专案组下一步重点排查的对象。

“任倩今年多大了？老家是哪里人？”

“25！”萧领班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正是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华啊！她不是本地人，家乡是黑龙江的。”

焦智全问道：“萧女士，歌厅门口是不是总会停着一些黑车？”

萧领班皱眉思索了半天：“有时会，有时不会。任倩她们大都认识这些黑车司机，要是需要用车，一般会直接坐他们的车，或者打电话预约他们。”

“你能再提供一份黑车司机的名单吗？”

“这个嘛，我自己有车，从不坐他们的车，所以大部分司机都不认识。”萧领班忽然想到了什么，“对啦！有一个叫李建国的黑车司机，平时总爱骚扰任倩，任倩没少坐他的车回家。至于那晚，她究竟坐没坐李师傅的车？我就不太清楚了。过后，我倒是听我们这儿一个叫小曼的姑娘说，她那晚本想坐李师傅的车回家，可李师傅似乎不大情愿，小曼就问他是不是在等任倩，李师傅那欲盖弥彰的样子，显然就是默认了……”

“嗯。”焦智全点了点头，迅速记录下来，“你现在就打电话，把小曼叫过来吧。”

“呃……还没到上班时间呢。”萧领班有些为难，但还是拿起手机，给小曼拨通了电话。“小曼？……你现在马上来公司一趟！……先别问为什么了，反正有重要的事情找你……你抓紧，我挂了！”

白香兰又问到重点了：“任倩失踪那晚，也就是4月20日晚九点至4月21日凌晨两点下班之间，陪过一些什么样的客人，您还有大概印象吧？”

“白警官您真是问到点子上啦。”萧领班想也没想，“客人太多，包厢也多，如果是平时，即便我是领班，会到各个包间串场，也不可能把每个人都记住的。但是那晚……任倩负责陪的那位客人，实在是太特别了、太大方了！他就是一个怪人！都过去一个礼拜了，我依然对他印象深刻。”

“他是怪人？”白香兰美目一亮，“详细讲讲——”

“那客人应该年纪不大，寡言少语，人倒够豪爽。听任倩说，他以前也来玩过几回，不过回回只要求任倩一个人陪他。不过那天夜里……他依然是一个人去，竟然一下点了三个小妹陪他唱歌，任倩、小曼和阿莲……后来，我过去串场敬酒，他要求只留下任倩就行了，就把小曼和阿莲打发走了。不过，他给了她们两人各600小费！连我这个只过去串场应酬的领班，他也不亏待，抽出来一沓钞票，数也不数，就塞进了我手里。”

“从你进去敬完酒后，你、小曼和阿莲三个人就一起离开了包厢，里面只剩下他和任倩了？”

“是的。”

“他叫什么名字？相貌特征，说话口音，大概多大年纪，都跟我们说说。”

“具体名字我不知道，任倩给我介绍的时候，只是尊称他为王总。顶多三十来岁吧，个子挺高，他全程都戴着个大墨镜，像黑帮老大似的，我们根本无法识别他的长相。至于说话口音，我听不出来，因为他就跟我说了两个字：你好！”

“KTV包房里本就光线昏暗，他还戴墨镜？这点太奇怪了！”白香兰又问，“直到你们下班前，他和任倩就一直待在包间里？”

“没错！”萧领班确信无疑，“他们差不多是最后一拨离开的，当时有不少小妹都已经打上车，准备回住处了，他和任倩仍然迟迟不见下来。又过了几分钟，他二人才手牵手从电梯里走了出来，看起来恋恋不舍。任倩把他送到歌厅门口的时候，两人还亲密耳语了几句，任倩频频点头，应该是约定下回见面的时间吧。”

“你观察得这么仔细，莫非当时恰好在附近？”

“是的，因为我跟任倩走得比别人近嘛，每晚她回家前，一定会跟我打个招呼的。那天深夜，我见她迟迟没下来，就一直待在电梯口等她。”

“噢……你们走得近？”白香兰暗想，任倩失踪了一周你才报案，还敢说走得近？这个妇人说起谎来，还真是不打草稿。

“那‘王总’个子大概有多高？”

“不矮，至少一米八左右吧。”

“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别说是我没有了，任倩只怕也没有！听倩倩说，他从不提前预约，回回都是直接打车过来。”

焦智全问道：“萧女士，你们一楼大堂应该有监控探头吧？”

“有啊。”

“除此之外，整座歌厅里其余探头的分布情况呢？”

“另外就是各层的办公区域和库房了。二楼到五楼的KTV包厢和走廊，老板都没有装，主要是为了保护客人的隐私。你们也知道，但凡来我们这儿的男人，谁不是来寻欢作乐的？我们也不得不考虑他们的隐私。五层以上，基本都是客房了，供一些想过夜的客人和她们开房。不过，客房走廊的部分区域也安装了探头。”

“我明白了。”白香兰又问，“任倩和那位王总，使用的是哪个KTV包间？”

“308。”

“可以带我们上去看看吗？”

“当然没问题。”萧领班满脸堆笑地站了起来。

白香兰暗叹道，事情都过去一周多了，这包厢里每晚照样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不知出入过多少寻欢的客人和陪酒的女郎了，早失去了现场勘查的价值。她还是不甘心，便打电话向队长叶冲请示，叶冲表示会马上派技术科同事过去勘察。不放过任何一条线索，本就是刑警办案的铁律之一。焦智全直接去找歌厅的保安，调取那晚的监控录相。这期间，那个叫小曼的三陪小姐也来到了歌厅，白香兰仔细盘问了她，但她无法肯定任倩那晚是否乘坐了李建国的黑车，好在她有李建国的手机号，白香兰便记了下来。

一个多钟头后，白香兰和焦智全又在一楼会合了，一打照面，就相互无奈地摇了摇头。很遗憾，二人都没有发现比较有价值的线索。

“监控探头确实拍到那个姓王的家伙了，”焦智全说，“只是由于他戴着大墨镜，进去和离开时，头上还压着一顶鸭舌帽，无法识别长相。”

“唉，那个KTV包厢就更别提了。”白香兰叹道，“这一周来，不知出来进去过多少人了，服务生和保洁人员又进行了反复清扫，技侦科负责痕迹提取的同事等于是白跑了一趟。”

这时，队长叶冲打来了电话，询问二人的调查进展。听取完二人的汇报，叶冲命令他们立即联系黑车司机李建国，他自己则会带领刑侦人员马上赶赴任倩的住处做进一步调查。

调查暂时受阻，但毕竟只是刚开头，白香兰和焦智全还是信心满满地出发了，他们坚信很快可以破案。而事实证明，这仅仅才是一连串恐怖谋杀事件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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