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个多疑敏感的人,韩王不放心远在秦国的韩颂会回来报仇,眼下也忧心张让所荐之人有朝一日会背叛韩国,但是如今,却也容不得他多加操心了。
韩国虽然国弱,但是几个眼线还是安插得起的,尤其是韩非前去稷下学宫读书,他更是不放心,因而在韩非临别之日起,他便在稷下学宫附近安插了人,以便能监视韩非的一举一动。而前两日,他这个安插在齐国多年早已没了动静的眼线前些日子忽然传回消息,说是稷下学宫不少已经学成了的学子即将离开稷下,而秦国的丞相为着秦国的利益,亦是派了自己身边的心腹郑义也远赴临淄,为秦国招揽贤才。
而这一批即将离开临淄的学子里面,有不少是与韩非一同进入稷下的,如今他们即将离开,想来韩非也应该也快要回来了,这让韩王心中有些忧虑。
韩王秉性多疑,从刚被先王立为太子到现在,他便没少因为自己自己的疑心下旨杀戮朝臣,有如韩辰这样为了抢夺人妻扣上一顶叛国之罪的,也有韩非这样,为了争权将他的父母害死,导致他只能暂避齐国以保全自身的,可他确实没想到,这因果报应居然来的这么快。
那韩非是否存了回到母国寻找韩王报仇的心思,韩王不知道;但是对于韩颂,韩王却是早就打听清楚了的,听闻银容夫人过世之后,韩忱与妹妹琼华便一直被蒙家教养着,听闻蒙家家风极严,从立家至今便一直明令禁止家中子女做出叛国的事情,尤其是蒙骜这个人最是嫉恶如仇,韩颂是他的外孙,想来这性子跟蒙骜是有几分相似的。这倒也罢了,如果韩国如同赵国一般强大,甚至超出赵国远矣,韩王倒也不担心,可韩国经过几百年的沉淀早已是羸弱不堪,根本就不堪一击,且韩王做出那等事情之时,他已经记事,就连他妹妹身子不大好也是有他的缘故,想来他心里多多少少也是有些记恨韩国的。
——数月之前,六国的合纵之军虽然在黄河以北的地方将秦军击退,逼得秦王不得不下令回师函谷,叫其秦军偃旗息鼓已然很长一段时间,且将近半年的时间里,他虽瞧着秦国一直陈兵函谷,也未曾有东出函谷攻城略地的念头,但荡灭六国乃是秦国数代君王的夙愿,到秦王嬴子楚这一代,即使再怎么没有作为,但荡灭六国之心却也未曾衰弱,倘若有朝一日韩颂当真是留在咸阳为秦效力,并借着秦国的手来荡灭了韩国,那韩氏祖先先前所做的一切不就白费了吗?
想到这里,韩王心里又有些不甘心。
当年将银容夫人强行纳进后宫,偷得一时欢愉,韩王心中其实并没有后悔过,可比起这点小情小爱,他更看重的是名声和利益,尤其是当年事发之后朝中议论纷纷的事情,他更是将这件事强行压下来,以安抚朝臣之妻的由头将银容夫人留在宫里。
可谁曾想,那银容夫人却是个刚烈性子,得知自己已怀了韩辰的骨肉,二话不说便寻了魏夫人的帮助,最后逃离了新郑、逃离了韩国。
银容夫人走的时候,韩王其实有想过派人将他们母子抓回来,然后将韩颂当做人质扣下,以此来要挟银容夫人,但是魏夫人在韩国的根基实在是太过深厚,先王留下的朝臣又一直支持她,纵使韩王贵为君王,却也对她无可奈何,因而在瞧见银容夫人带着自己儿子逃离新郑城的城门之时,原本想对他们母子赶尽杀绝的韩王却犹豫了。
银容夫人乃是秦国上将军蒙骜之女,是韩国丞相的正室嫡妻,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韩王毕竟是韩国之君,也是顾及名声的,倘若他当真是将银容夫人强行抓回宫来,天下人定会议论纷纷,觉着他实在是恬不知耻,竟然强夺臣妻,必定会对他心存质疑,因为在看着怀着身孕的银容夫人带着儿子离开韩国的时候,他便顾及名声并未对其赶尽杀绝,而是放他们离开了。
但是如今瞧着韩非即将回来,他心中又有些忧虑。毕竟韩非虽已离韩多年,但毕竟是韩国公子,又有才名在外,倘若他当真是想要抢夺自己的王位,那他和韩安还有命活吗?
这倒罢了,现在秦国又有个韩颂,令他在担心内忧的时候,却还要担心外患,实在是叫他有些心力交瘁。
毕竟,他的父亲虽是名为韩相,可实际上他却与他父亲韩聂一样,名为韩国臣子,实际上却为秦所用,韩国根本就未曾从中获得过什么利益,尤其是在昭襄王时期,这韩聂更是一手促成了秦齐两国练手号令天下,并献上齐取安邑之策的人,而早些年他在韩为相之时,更是命自己膝下的门客韩侈曾不止一次的出使秦国,为的便是帮助秦国攻打魏国。直到后来韩辰接替了自己父亲的位置,他更是直接当着昭襄王与孝文王的面求娶了蒙骜之女银容,为的就是与秦国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毕竟从昭襄王到如今的秦王子楚,蒙家一直深受秦国君臣的爱戴,这地位甚至已经可以比肩当年的武安君白起,莫说是吕不韦这等新上任才三年的丞相,就是秦王也不敢轻易将他如何,韩王一个外人,又岂能将蒙骜一介秦臣如何?更何况这韩聂虽名为韩臣,但是从前昭襄王在世之时,他更是除了武安君白起和丞相范雎之外私交最好的人,自然的,因着是自己至交的缘故,昭襄王对韩聂的儿子韩辰也是颇为钟爱,韩王那时候便瞧着,若非昭襄王膝下子嗣不多,嬴湘公主已嫁楚国,就连自己最看好的嫡子悼太子也死在魏国的话,只怕在韩侈入秦为秦国现策攻打魏国的时候,只怕他那道赐婚的诏命并非是银容夫人和韩辰,而是嬴湘公主和韩辰了。
不过,昭襄王的这道旨意倒也不难理解。毕竟蒙骜是三位君王最为看重的臣子,这银容夫人虽是名为朝臣之女,可与早已嫁去楚国的嬴湘公主一般无二,且那时嬴湘公主早已成了楚国新王熊完的王后,他自然也不能叫女儿回来另嫁他人,正好这时候咸阳众多世家贵女之中的适龄女子正好只有一个银容,韩聂为儿子求娶的也是银容,昭襄王倒也起了成人之美的心思。
两人婚后不久,昭襄王看他们二人过得实在是不错,心中欣慰之余,也以为自己做得这个决定是极好的,可谁能想到,当时便已行事荒唐的韩王就已经看上她了呢?那时候昭襄王便知晓银容容貌很美,也知道因着这一层的缘故有不少人上门求过亲,只是因为蒙骜心高气傲,看不上那些人,觉着那些人都配不上自己的女儿,这才屡屡拒绝,更何况那时候银容才刚刚及笄没多久,他还想着将女儿留在身边多陪他几年,等到他好容易寻到个良人,本以为女儿和女婿会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可谁曾想半路竟杀出个韩王来,借着韩辰叛国的由头害死他不说,还将身怀六甲的银容抢进他的后宫里软禁着,若非后来魏夫人出手相助,只怕她跟琼华现在早就一尸两命了。
当年韩王设计杀害韩辰夫妇的时候,韩颂已然五岁,早已经到了记事的年龄,这么些年下来,韩王也有无数次的忌惮韩非会回来与他争抢王位,会害怕韩颂会借着秦国的势回头寻韩国的麻烦,也因为这几层原因,他在这些年的夜晚从未有过一个好眠。更何况韩颂虽是看似好说话,可实际上骨子里却是像极了银容,都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也清楚韩王便是他的杀害他父母、导致他妹妹体弱的仇人,因而这几年他向蒙骜请命到军营之中历练,也是存了亲自领兵荡灭韩国的心思,如若不然,凭他的出身和资质,若想入朝为官做个文臣,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他没有,而是像蒙家的表兄蒙恬一样,开始读起了兵书,拿起了刀剑,存了想要成为领兵上战场的将军的心思。
这便罢了,倘若他只是在秦国军营中历练,韩王倒也没有多担心,当初韩王留着他,无非就是想让银容夫人安安分分的留在自己的后宫里做个后妃,让她给自己服个软而已,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如何对待银容夫人和韩辰所生的这个儿子。但瞧着他如今在秦国军营里得到的人心一日比一日更甚,甚至同秦王嫡子嬴政有着一层情同手足的君臣之谊,韩王这才渐渐的意识到,韩忱已经并非是从前的那个黄口小儿。
“你可知道,韩颂现在如何了?”因是起了斩草除根的念头,韩王忽然出声询问韩安。
自己虽是总嫌弃韩安资质愚笨,性子又懦弱无能,可他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更何况韩安到底是他的嫡子,又是自幼便寄予厚望的储君,从前许多次他亦是尽心尽力的教导,这日子久了,韩安的性情便与他这个父王是愈发的相似了,到现在他自然也就渐渐地没了苛责、甚至是严加教导的心思了。
毕竟造成这后果的是他自己,他也没有立场来责怪这个儿子的愚笨懦弱了。
然,韩颂虽是自幼失怙,但毕竟是银容夫人的儿子,背后到底是有蒙家和韩聂留下的势力撑腰,如今在秦国的军营中又有王翦这样在秦国军营里效力多年的老将带领,若是放在韩国,他单靠家世定能押韩王一头。更别说这韩国的朝堂里面,除了韩安之外,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他这个韩王强抢民女惯了,尤其是他还是上位者,底下也有不少朝臣盯着他的一言一行,这日子久了,不光是宫里有不少韩王强行抢来的女子,就连王公贵族的府中也有许多当家家主抢来的民间女子。
只是,韩安一向懦弱愚笨的事情,不仅韩王自己知道,其余六国亦是有不少人知道,但是他也跟自己父王一样,对韩颂没有多少好感,就好似生怕他有朝一日回来抢走他的储君之位一样,对他几乎提不起多少兴趣来,“他不是在秦国吗?父王为何忽然问起他来?”
然则,韩王虽是面上没表现出来,但心里却是早已有了成算,但却担心韩安会坏自己的好事,不肯与他多加言语,只是冷声呵斥,“我既然问起,你也莫要询问这么多,好生回答我就是。”
君王多疑原本是常事——韩王早年间的确是个仁爱宽厚的仁君,但懦弱无能是真的,后来在王位上做的日子久了,利益薰心也是真的,尤其是将银容夫人强行占为己有之后,这原本就他心里早已经埋下的疑心种子便已经生根发芽,再也无法剔除了。
然,韩安虽是对韩王忽然问起远在秦国的韩颂时虽然好奇,可韩王到底是不愿意向自己多加透露,他自然也觉得是韩王自有安排,那便只能责怪自己多嘴徒惹父亲不快了。既然父亲叫自己不许多加言语,他也不好多问,只能如实的将韩颂最近的情况告知父亲了,“也就那样了。父王也知道蒙骜对他那两个外孙是十分看重,那外孙女暂且不说,韩云兄长虽然有心靠近利用她要挟秦国,但奈何蒙家将她保护太好,根本无法接近,只能在蒙府附近盘桓。但是那韩颂,秦军大营戒备森严,别说谈判,连接近也没有办法。只是……”话音未落,韩安的声音戛然而止,满脸忧虑的看着韩王。
瞧着他这幅畏畏缩缩的模样,韩王心中颇有些不悦,但顾及这是自己的嫡子,又是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储君,若是自己此时此刻发作自己心中对韩安的不满意,难保外头的人不会对今日的事情议论纷纷,甚至还会觉着韩安时失去了自己的信任,是已经动了易储的念头了。
毕竟,韩安虽然是唯一的嫡子,却并非是唯一的儿子。
韩安的母亲如今虽然已经身为王后,但着出身毕竟不高,根本不似魏夫人那般背后有魏国和先王留下的人脉撑腰,在前朝后宫也不得人心。而他另外一个儿子韩云,他的生母本姓景,乃是楚国景氏一族长房的嫡女,背后有楚国撑腰,在朝中的功绩也要高出韩安许多,倘若到时候当真是东窗事发,难保景夫人母子不会拉拢魏夫人,借着楚国的势同韩安这个本就天资不高的储君争夺储位。
思及此,韩王再是觉着韩安资质愚钝,但顾及王后的面子,他也仅仅只是有一瞬间的皱眉,“只是什么?”
韩安抬眸小心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很快低下头去,双手作揖,“儿臣听闻,秦王近日的身子是愈发的不好,因着这层缘故,咸阳正处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状态,秦赵素有仇怨,近几年来也一心想要攻打秦国,剥掉秦国这个虎狼的皮,此番赵王想要借着秦王身体每况愈下的机会再度合纵五国攻打秦国,已经遣人去了五国,眼下奉命前来出使韩国的赵国使者已经到了新郑,倘若父王真想对韩颂下手,儿臣觉得,这一次倒是个难得的机会……”
韩王难得的用赞赏的目光看了一眼。
看来韩安也并非是全然无用的。
若是此番六国联军将函谷关攻下自然好说,可若是一如既往地失败,他派去刺杀韩颂的刺客也被查出来,韩王亦是可以栽赃到赵王身上,叫秦国的锋镝对向赵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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