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字写得不像你这个年纪该有的。”
承乾暗暗腹谤,当然不像,毕竟这具身体里是个千年老鬼。
“你过来,阿耶抱抱你。”
承乾道:“秦王殿下过来是有吩咐吗?”
李世民拳头一紧,咬牙道:“再听你叫一句‘秦王殿下’,我揍扁你。”
承乾揉揉脑袋,十分不解的看向父亲,道:“是您让我这么叫的啊?”
李世民:......
“我那是赌气,你听不出来吗?”
承乾抿唇不语,李世民再次招手示意儿子到身边来,承乾却仍是不动。
“你从前也冷漠,病了一场之后,更加冷漠孤僻了。”
承乾不语,并非他性格变了,准确的说一年之前他就变了,只是父亲一直在外头,根本关注不到他。
“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
“谁告诉你的?”李世民看着承乾,方才那一句话出自《易经.系辞下》,绝对是承乾这个年纪涉及不到的知识。“德明公?”
承乾心下一僵,暗道不好,他此下能接触到的人,陆德明、孔颖达、母亲没教过这句话,父亲回头一问就露馅儿,根本扯不得谎。
“谁教你的?”
承乾几乎将地板望穿,突然灵台一现,道:“大伯家承明说的,因我不肯同他多话,他便这样问我。”
承明说的?李世民半信半疑,继续问道:“他问你什么?”
“他问我是不是吉人?”
李世民笑道:“你是怎么回答的?”
承乾道:“我说我不叫吉人,叫承乾。”
李世民忍不住笑出声来,道:“还敢扯谎,你方才能拿这句话回我,便是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如何回那般答承明的话?”
承乾道:“我答了这话之后,承明才说这话的意思。”
左右父亲不可能冲到东宫去寻承明对峙,就是对峙,他也可推说承明说了但忘了,毕竟承明在五岁,眼下先忽悠过去再说。
李世民虽不信,却也没再问,又道:“那《大学》,昨日德明公才将书给你,今日你就能背下来了?”
承乾暗暗叫苦,他们父子是命里犯冲吗?这真是拔起萝卜带起泥,算了,父亲一贯是这个态度,问话跟问犯人一样,教东西活像训-诫有不轨之心的大臣。不过,他要真是父亲的大臣也好,至少大臣们推杯换盏之间,还能得父亲几分笑意,而非冷脸。
“其实也不很难,看几遍也差不多了。”
李世民点点头,眸中可见的赞许之色,道:“之前就听德明公说过,你《诗》学得不错,可《诗》到底只能算是儿歌。我没想到《大学》这般拗口,你也能这么快背下来。”
“翁翁说我‘颇有乃父之风’,许是像了父王。”
李世民哈哈一笑,道:“我读书没这么好。”
“那兴许随了舅舅,外甥肖舅。”
李世民上前将承乾揽过来,抱孩子坐在自己腿上,道:“今日乾儿的维护,阿耶很是欣慰。”
承乾内心呵呵,大可不必,覆巢之下无完卵,他是为了自己好好活下去。
“我儿这般聪慧,不负陛下赐你‘承乾’之名。”
承乾挣脱父亲怀抱,道:“我还要抄写师傅留下的课业。”
李世民看了一眼手上皱成一团的课业,道:“抄的挺好的,你揉了作甚?”
承乾在心底叹了口气,原本是害怕陆德明起疑,现下也不必做戏了,这要是父亲在陆德明处看到他的手书,就有欲盖弥彰之嫌了。一个七岁的孩童,有这样的心机,只怕父亲心中更加芥蒂。
“你之前的习字我看过,进步真快啊!”
“我见师傅字好看,就自己再练,病了不能起身,就看着墙上装裱的名家之作,拿手指在衣襟上练,也是一样的。”
李世民点头,眼底满是欣慰,除了性子太硬,其他方面,他都十分满意。
“你不是说要抄写课业吗?抄吧!”
承乾心中暗暗腹谤:那你倒是赶紧走啊!
父亲不走,承乾也不好赶人,只得硬着头皮重新磨墨,执笔继续抄录。
李世民在一旁看着,瞧见承乾落笔极其正,心底颇为满意。
承乾如芒在背,心里只盼着父亲早些离开,奈何父亲今日似生根了一般在这里,怎么都不肯走,好容易抄完,还没等他收,李世民已经抢先一步上手,拿过承乾的课业,不由得叹道:“真是好啊!这字都能赶上我了。”
“我出去玩儿会儿,父王忙别的去吧!”
说着,行过礼数,承乾扭头就要被走,却被父亲高大的身型拦住去路。
“你一直在躲着我?”
感受到来自于父亲的寒意,承乾默默抬起头来,父子目光今日第二次交汇。
不该躲着吗?贞观十四年之后种种荒唐,不就是因为没能在父亲心上发疯吗?父亲厌恶突厥,他就说要给突厥人称臣,父亲要德行端正他就去祸害农户的牛,宠幸男宠。父亲越不让做的,他越要做,做的朝野尽知,可如今想来这一切多么可笑?
流放黔州,他日夜为父亲祈祷安康。死在黔州,他都想着魂魄回到父亲身边。可回去了他才知道,自己究竟多被厌恶。同样是太子,雉奴可以被温柔以待,他只能被疾言厉色。同样是被李泰构陷,雉奴被威胁一次李泰立刻被贬,他从贞观十二年李泰设立文学馆到贞观十七年被李泰坑害了五年,父亲除了漠视还是漠视。
并非生来狠毒凶险,他也曾经温良仁善,可最后父亲的冷漠偏颇,兄弟手足的迫害构陷,亲近大臣的口诛笔伐,身患腿疾之后的自卑敏感。诸多因素之下,那个曾经温良仁善的太子承乾,渐渐扭曲的连他李承乾本人都觉得恶心。
“为什么躲着我?”这份疏离与冷漠太过刺痛,心底好不容易熄灭的烈焰再次被引燃,骨子里的征服欲翻腾,身上寒意暴增,李世民突然上前,一把将承乾手腕捏住,道:“说,为什么?为什么?”
手腕上入骨的疼痛酸痒不是这具七岁幼童之躯可以忍受的,承乾用力挣脱,却是无济于事,生理的本能,让他眼泪从眼眶大颗颗掉落,他却始终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李世民冷笑一声,抬腿踹了过去,膝盖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承乾惨叫一声,“噗通”一声跪倒在父亲面前,李世民死死盯住承乾眼睛,那一双与他相似的凤眸疏离与冷淡不减半分,又添了三分倔强与傲然,叫他心头这股无名之火燃的更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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