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我终于满意一笑,“这不是,王上不喜过生辰,因而我觉得要补给王上赠礼,不如放在另一特别的日子。若说以我生辰之时回礼作虚托,可我本人和芈淑庭并非同日出生,而历法变动,我的生辰具体何日倒也不可考了。”
“思来想去,”我认真看着他,“这个世界上对我最特别的日子,就是今日。”
“王上勉强看看,”我抬起玉佩,“玉料是我出阁前唯一一次出门所寻觅来的,请工匠雕琢其形,我自己设计了纹样描下来慢慢刻上去的,然后这些丝绦都是我亲手编的。君子玉佩,琤然之音,一想到鹤鸣于九嗥,声闻于野,便给它取为——鹤鸣。”
我长的有这么丑吗?王上这么看我干什么?
他内心思绪我这个穿越者是能够猜到一些了,但是也没赤裸裸告诉他啊,为何一副心事被人戳中严重到仿佛要杀我灭口的神情?
从愕然到从容再到浅笑。
“王后,你怎知孤喜仙鹤?孤可还未对任何人提到过。”
原来,水禽坑中出土的青铜仙鹤是真爱。
我无奈摊手。
心有灵犀算不算?
“我还真不知,毕竟现今宫内无一处有鹤,赠王上鹤鸣只因我素爱仙鹤。”
他眼神里无加掩饰的欣喜:“那看这玉佩,纹样倒像山,又像水,亦似云纹,可唯独不见鹤影。”
“因为鹤在云中,自是不必可以摹画身影。”
“这话倒是有些意思。”
“似山、似水、似云,世间之物千变万化,并非唯一形态,也不是只由一种构成。正如我赠予王上这枚玉佩,但君子景行并非是我技艺高超雕琢出来的,而是我幸运逢君如此。”
“王上,”我俯身朝前拉近我们二人的距离,“这话我说过的,你真的很好,只需坚定初心。”
闻此言,王上眼眸轻垂。
过了会,我见他瞳中闪动。
“还有吗?”
我笑而不语。
怎么,我送一件还不够?
“王上怎么知道我还补上了去年的?”
我又从袖中捧出一只云纹香囊:“这上头便有我亲手绣的仙鹤了,里头配的是安神清心的药材。”
王上立刻夺了过去,生怕我反悔似的,干脆利落佩戴上,这才端详起来。
“王后,不是孤寻衅滋事。人以鹤为忠贞不渝。夫妻夫妻,那有夫自然要有妻相伴。可王后怎地只绣了一只孤鹤?”
对我的女红可真是满怀信心啊。
我调侃:“那不若给王上绣个并蒂莲或是鸳鸯或是花好月圆的,王上也佩着去上早朝?和相邦李斯蒙恬他们议事的时候也给他们瞧瞧?”
“听闻前朝有夏桀撕锦帛,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皆为博红颜一笑,而后世还有玉体横陈此等香艳,冲冠一怒为红颜之典故,王上还是不要出现在此间好。”
和人设不符了呀。
再说了,佩个那么华丽秀气的荷包,好像不太合适。
王上却是一听到吕不韦就不太乐意,撇了撇嘴:“孤才不给旁人看。”
但立马改了口风,轻哼一声:“孤这不叫昏聩沉迷美色,孤只是给诸卿瞧瞧,孤的王后亲手备的礼有多精致罢了,并非刻意引人羡慕。”
想不到王上也有如此幼稚的时刻。
我偷笑一声,越发得意:“先不论舍不舍得给旁人看,王上拿去给皎皎君品鉴一二呢?”
他不明个中缘由,但还是照做了。
王上仰起头,不敢置信地微眯眼,随后蓦地睁大了。
我跟着他的视线看去:“月色下,怎会没有一对眷侣呢?我只是觉得成双成对的话不是什么场合都合适的,故而以暗纹落于其上。正如我之于王上,望舒之于羲和,昼夜交替,阴阳协和之理。”
“我想着,”我主动握住王上的手,“既然当今女子露面不合时宜会被视作牝鸡司晨之徒,那我便做一轮相伴晨光的明月,当王上是皎皎君子时我就是旁边的星曜。”
“昼时星月并非不存在,只是曦光过于强盛,致人难以发现,然星月也是天地运行一环,也在发挥作用。”
王上以指腹贴贴我的手背:“可还有其他?还是只这两件?”
呵!
我轻轻地反捏他虎口。王上苦笑:“孤并非此意,只是想问问王后的事情办完没有,孤好接着王后的话说。”
啊……?
我也跟着尴尬一笑。
王上出了名的思维敏捷没想到败在了我这无名小卒的伶牙俐齿上。
然后,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枚精致小巧的白玉印鉴。
“孤一直记得此前楚国公主生辰快到的时候问过你生辰想要如何庆祝,但小昭说和孤一样习惯不讲究这些。孤认为此话可信度不高,然你早早提过自己的具体时间无法推算,但还提了一句按大秦历法在重九不久之后。”
“故而孤思来想去,便以重九之日为准了。”
不愧是王上,细枝末节都能记得这般清楚。
我目瞪口呆。
“此乃孤批阅奏章的间隙为王后所备薄礼,”他浅浅一笑,“自然,和王后所备相比更显粗简了。”
“哪有的事!”
我只感觉那枚玉印在我面前仿佛发着光芒!
“我喜欢,给我吧。”我一把抢过来。
印纽为一只飞天的鹤。
巧了吗这不是!
再仔细观察,王上在印上以秦篆刻上了我的名字“昭”。
他用的这种阳刻的办法我以前尝试过,对我这种外行人来说真的颇为艰辛,当时刻刀差点把大拇指都给削掉了。
思及此我赶紧抓住他的手检查:“王上快给我看看,可伤了手?被刻刀划到真的可疼……”
“无事,孤自然不会让王后担忧。”
王上摆摆手,又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其实孤和王后一样。”
我轻易被勾起了兴致,便是抬着眼瞧他。
“什么一样?”
“王后自己找找?就在王后的寝殿内。”王上双手抱胸,事不关己。
我四下寻觅,只头一偏就看到了桌案下藏着一个木盒。
这是什么?
我含着疑惑将其拿出来。
王上喜欢送我玉簪这我是知道的,但好像还没有过这样别出心裁的送法。
如此我只好眼神求助他,王上噙着一抹淡笑示意我直接打开。
慢慢将盒盖掀开,所见果然是莹润如月。
我心领神会朝他一笑。
王上真是对玉簪情有独钟,再送一次我的那篇没着落玉簪令都要有灵感了。
但是继续打开,露出真容时我发现我想错了。
不是玉簪。
是一支笔。
笔杆以白玉制成,笔身纤细,笔头锋利。
我不由得重新望向王上。
他看我心中疑惑重重,出声解释:“这个倒不是孤独自做的了。毕竟不是孤擅长之事,期间还去请教了蒙恬。”
“不是…我不是问这个。”我浅浅摇头。
王上如何想到赠予我一支笔?
对于后世贵族女子而言,文房四宝、笔墨丹青俱是妆点自己、添赋才情的妙计,会的越多,未来讨夫君欢心的手段便越多。
可,这些都不是现在的境遇。
好像在世人看来,男子给自己心仪的送一件金玉饰物就已经是顶天的了。
无需论及姓、不管家住何方年龄几何,自是千篇一律。
这时候蒙恬还没改良毛笔啊。这传情达意抒写真挚的工具还未进化完毕,更遑论上官婉儿这样的巾帼宰相执笔厮杀朝堂、易安那般的千古第一女词人蕙质扬世了。
他能够送我这支笔就已经很好。
“孤素知王后喜吟诗作赋作赋。我希望小昭今后能以此笔,继续写下心中繁华波澜。”
“巧的是,孤为此笔取名为鹤羽,刚刚好应了先前王后之鹤鸣。”
我主动握住王上的大拇指。
“君之挚情深厚,皆已感知。”
君赠以印,情切昭昭。
名词玉上,待陈我心。
君遗之管,言质烈烈。
羽翮凌兮,湍流将出。
“孤还要些别的。”王上望着我,眼神似朝霞既出之光华。
我心神大乱,陶醉其中:“可没别的了,我也就一颗真心最值钱,不若剖开给王上?”
他微侧着头,于烛火下露出优质的下颌线,眳貌流眄。
只觉他的指尖划过我的掌心:“王后得了新笔,为何不当即试一试?”
“不若浅留字句,夸赞夫君?”
我心知他不屑于真正干此等以力量悬殊威逼女子取悦丈夫之事,不过是转圜气氛的玩笑话。但我却真提笔思索,不发一言继续纵下几行字。
“斯人若此,鹤姿孤绝,傲宇清霜,逸乎洪流,独凌皎皎明月于浊世。”
这种话可不好意思直接说啊。
“王上可还满意?”
他反而端起架子,好真似只鹤般于泽中悠闲踱步了。
“这个鹤姿,何解?”
我昂头闭着眼睛发誓:“就是鹤姿。”
“绝对没有别的弯弯绕绕的心思!”
反正王上不是搜索引擎,我一口咬定不是那个意思就行了!
下一秒,我还握着“鹤羽”的手被人牢牢攥住,柔软的唇瓣轻盈地点触我的眼睫,灼热微乱的气息扫过我的眉心。
“窈窈昭华,鹤影流长,纤纤灵羽,雪魅何皎?”
他说完这段,并不给我回答的机会,那一抹盈盈如泓的月色张开洁白鹤羽落在我的鼻尖,又翩跹飘解于我的唇上。
“王后的一颗真心,孤自然是要完整收下的。”
那轮明月如是说着,在微风间月光似波澜般暧昧地抖动了起来。雨滴船头,那支轻羽摇摇晃晃拂过掌心。
直入得心尖一颤。
“手好些了吗?”
我尚未反应过来。王上手腕偏转,粗粝的指腹摩挲改为手背轻抚上我的脸颊。
“便当王后今夜已经哭过了。”
“孤不愿见王后落泪。”
(“君遗之管”里面的“管”即是毛笔,韩愈在《毛颖传》中有一说法,“秦始皇使恬封之汤沐,而封诸管城,号曰管城子”。所以管城子是毛笔的别名之一。
话说回来,其实对王上而言情有独钟的又怎是玉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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