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来到秦国的路上,我听某地的百姓讲过一个故事,王上有没有兴趣?”捏着肩,我斟酌缓缓开口,同时小口呼吸着防止王上发现我一直看着他。
好在王上闭着眼,只是抬起一只手示意我说下去。
“在以前有位县尹,他在当地颇有政绩,是百姓和同僚都称赞的好官。当然,他有这般成绩离不开手下的支持。这县尹就有位特别信赖的……门客,他活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这位长官临终托孤,门客把自己的外孙女嫁给了已故长官的幼子,在幼子死后这门客又扶持了幼子已故兄长的孩子,但这新上任的长官有自己的想法……”
王上抬起的一只手止住了我的话和动作。
就跟有一道凭空出现的气息般把我给打懵了。
为什么打断我?我刚刚没提汉武帝,没提霍光,没提汉昭帝,没提海昏侯吧?有,有什么不对吗?
眨眨眼,我无比心虚地表示无辜。
结果撞上的是他回身后一双真诚的眼睛,深邃的目色如同浩瀚苍穹宇。
他又在望着我哇。
这种尴尬的微笑实在是不太好意思继续下去了。
许是我的表情太过丰富,王上面容上的笑意昭昭,指腹对着我的额头就是一下:“王后唬孤,这故事定不是楚国的,至少不是你说的县尹。”
我死赖着脸皮,抱着他的胳膊拒不承认:“我哪敢唬你呀,王上倒是说说何处错啦?”
王上了然一笑:“楚国的县尹由楚王任命,并非世袭罔替,王后错了。”
这玛丽苏式毫无逻辑的剧情确实合不上历史正剧大男主的心意,我只得又换了套说辞:“王上好生厉害,是我记错了,其实这故事发生在楚国东边的另一个国家,这县尹实际上就是那个国家的国君。”
不料王上只是挑起半边眉,毫不留情面地拆穿了我的谎言:“孤读过的记载里面未曾出现过此事。”
我就讲个故事罢了,王上他怎么就这么当真呢!一方面想要提示他的心理还在浮动着,但另一方面这种被他看个通透的气恼涌上脑中,我耍性子直接扔开他的手臂:“中原泱泱历史呢,何况东西南北这么多地方,这就是王上不知道的!还要不要听?”
低头瞧了一眼被我松开的手臂,王上似乎满不在乎,轻笑配合哄着:“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我手又放回去,慢慢地回忆着历史上的情形:“那位新即位的国君不愿意受令尹的摆布,这令尹没过几天直接做主将这国君废了,然后扶持了老国君因被诬陷而废黜的长公子流落在外的长孙。”
说着说着我自己都嘴糊了,语速却并没有因此而放慢,虽然这段话里出现了一堆“国君”,但是我知道别人都可以跟不上,王上是一定可以听懂的。
“你笑什么?”王上反手拉住我的手,“继续说。”
盯着王上摁住我手的修长手指,我乐呵得傻笑,只觉得指头在发烫。王上又拽着我往前一用力,下巴直接磕在他肩上。
这次我再没心思讲下去了,任由他扯着我靠在他背上。眼前就是一面落地铜镜,我们二人以一个非常顺从的姿势依偎在一起,春波旖旎,镜中容颜似玉笙吹彻的月光般朦胧,灯影憧憧落在帘上,荡涤开帐外漫天火烧云霞的颜色。
他专心致志地望着镜中,三指交叠着划过我的侧脸,温润的玉扳指激得我心底一颤。王上目色柔和,笑意与夜幕将临的锵然微风相击:“王后今日的话比以往要多,大概是……‘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清风扬兮,使美人心悦兮?”
“我……”
王上含笑使得我方要解释的话又落了回去:“嗯,孤还挺喜欢……这样的王后,你以后多给孤讲讲故事。”
“好,”我嘴上回答着,略显不满,“王上认真听呀。”
“孤在听,”耳边是他低低的笑声,“方才的故事王后怎么不说下去了?”
我挽着他:“这位令尹让自己的家族荣极一时,煊赫无比,令尹夫人为了让自己女儿当王后,毒死了国君的发妻。这位国君一直忍辱负重,在令尹死后得以亲政,开始清算令尹家族的势力,也终于为亡妻报了仇。”
汉宣帝和许平君的故事,是我年少时就无比仰慕的爱情,少年时期即便落难,但逢一知心人,夫妻同心,原是人生一大幸事。只可惜在权力的交委中,最心爱的妻子未能免于阴谋暗算。生者已逝,也就唯有以无尽哀荣来寄托哀思了。
沉浸在悲伤之中,我反而忽视了镜中王上那原本柔柔暮色的神色在听到那一句“忍辱负重”之后冷寂了下去,等到手腕被死死按住我才反应过来。
其实我今日提起霍光只是想慰藉王上一二,霍光和吕不韦的事情有着相似之处,同样利益至上,不存在对君王或是对国家的忠诚。历史上有我没我,政治的事情他都不需要我暗示。
秦汉以前分崩离析,未有此等权臣;帝一统华夏后,方有霍光手握空前权力。直至这一刻我才深深地感觉到,帝王身上那与生俱来的威压气场,这般的政治铁腕是空前绝后,也是绝无仅有的。
今日这故事,实属是讲的太过火了,上位者的心思从来不该我猜。我徒手拂去了蒙在帝王无情上的尘影,镜中透过的一双眼蓄起锋芒。
但只是瞬息之间,浓云很快笼罩遮盖。寒夜凛然,雾霭冷凝清醒地传来,我知道,孤月高悬了。
在他牢牢的禁锢间,我主动缴械投降,缩着脖子低头小声示弱:“是我错了。”
王上的语调平淡:“王后今日多言了。”
依旧是这样,不能对身边人流露性情。是我不好,原是我不该提起这些,他本是想短暂放松,被我一提起,王上便又要想到那些勾心斗角,思考不能让我发觉他的内心所想。
我又梗着脖子谨慎看他,王上的模样在我眼眶中像是破碎的镜面,随着烛火而落下。
王上抓住我手腕的手下意识便是一松,那寂若寒潭的眸子也终是有了些起色。
硬撑着我也要把接下来这句话说完:“那位国君的发妻泉下有知,一定会为夫君的深情如许而感动。之后国君清算的时候以令尹族人谋逆为罪,但若是谋害王后这一桩罪状不是时机未到,王后也是愿意为他做这最后一件事情的。”
他任由我拽着他的袖子:“多言吗?王上,我不想你在我面前有什么顾虑,你也可以多和我说说的。”
山远日暮,帘外的残阳缕缕沉入原下,星火洗亮取代了白昼。良久,我被他拥在怀里,不见神色,在镜中只看得到他的背影。
但是我终于听到了久违的一声叹息:“你不会有这么一天的,这些事情本就无关孤的王后。孤只是习惯了前路险阻一人面对。”
即便置身黑夜,天空之上依旧清透明亮,
我知道,那是皎皎明月出来了。
(未完待续)
(救命,我去接着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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