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天地

1

夜色如墨。

二狗拿着酒壶，摇摇晃晃地走在街上。

村子里治安极好，平日里都是夜不闭户。

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家家户户，门扉紧锁。

二狗的眼里，却看不到这些，只有他手里的那壶酒。

他晃了晃小小的酒壶，似乎，没了？

二狗眉头一皱，刚要发作。

静谧的夜里，忽然传来清脆的风铃声。

不，不对。

二狗竖起耳朵，又仔细听了听。

这好像是……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里面还带着宿醉的潮红。

轻轻地，有人拍了拍他的背。

一下，两下，三下。

二狗难以置信地回头，身后的人，一袭红衣，歪头浅笑。

皓白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缀了铃铛的银镯子。

“是你！”

“嗯，是我。”

二狗维持着转身的姿势，就这么细细打量对方。

“小花，你瘦了。”

他抬起手，似乎想靠近，却终究还是停在了半空。

小花上前几步，把脸凑到二狗掌心。

二狗脸涨得通红，却难掩眸中欣喜。

“小花！”

就在他想再靠近一些的时候，小花的目光，瞥向他手中酒壶。

“二狗哥，你胃不好，怎么能喝酒！”

二狗憨憨地摸摸后脑勺，嘴角挂着止不住的傻笑。

而手上的酒壶，就这么掉在地上。

“当啷”一声，伴随着“喵呜”、“喵呜”的叫声，恰好掩盖住小花说出口的话。

“你说什么？”

二狗凑近些，想听得更清楚一点。

“我说，二狗哥，我答应啦！”

“答应……什么……”

“了”字飘散在浓浓夜色里，二狗的眼睛亮堂堂的，里面好像着了火。

2

“你答应了！你答应嫁给我了！”

二狗傻傻地拉住小花的手，好像失去了语言功能，只一个劲儿地重复这两句话。

小花微微挣脱，点漆一样的眸子望着二狗；

“是呀，我答应你了。所以，我们成亲吧。”

“好，好！我东西都准备好了，咱们天亮就成……”

“我是说现在，二狗哥，我们成亲吧。”

小花打断二狗的话，定定说道。

“现……在？”

二狗盯着小花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玩笑的痕迹。

可是，没有。

他和小花相识这么久，他还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这么郑重的表情。

一直以来，小花在二狗心里，都是无忧无虑的样子，尤其那双眼睛，澄澈得好似雨后晴空一般。

但今晚的小花，总让二狗觉得，有些不一样。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二狗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如坠五里雾中一般。

3

“二狗哥，你就答应我嘛，你不是说过，要宠我一辈子的？”

小花冲二狗眨眨眼，他心中那股异样感顿时消失无踪。

果然，酒不是好东西，喝多了容易懵。

小花怎么会不一样呢？看这可爱的模样，和他印象里明明一模一样嘛！

尤其撒起娇来，二狗简直毫无招架之力。

可是，这次不行。

“小花，天很快就亮了。我们天亮再拜堂，好吗？”

“为什么呀二狗哥，难道，你反悔了？”

小花怒目圆睁，吓得二狗赶紧对天赌咒发誓：

“怎么可能！只是今天正月十八，今晚，宜……冥婚……”

“那不正好，人家生是你的人，死也是你的……”

二狗赶忙捂住小花的嘴：“这话可不敢胡说！咱俩可是要长长久久，一生一世，不对，生生世世的！”

“好，二狗哥，我不说。可是，我现在就想嫁给你，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终于，二狗还是在小花深情的目光里败下阵来。

“那，你跟我回……”

“二狗哥，就这里，就现在。”

“可嫁衣……”

“我身上的不就是？至于你的——”

小花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件大红喜服，放到二狗手里。

二狗宠溺地揉揉小花头顶，麻溜换上。

“一拜天地！”

小花走到二狗身边，与他一同跪下。

二狗重重将头磕在地上，面前浮现的，是与小花初识的场景。

那会儿，他刚刚搬到村里。

跟谁都不相熟，总有种莫名的拘谨。

若不是遇到小花这个活泼的邻居，他恐怕需要很久才能融入这个村子。

然后，不知从何时起，小花便悄悄入了他的心。

这让他想起村里的教书先生说过的一句话：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二拜高堂！”

二狗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小花。

他从没想过，小花会喜欢自己。

二狗本来想着，只要能守在小花身边，他就知足了。

未来小花如果嫁人，他一定帮她好好掌眼，不让这个机灵可爱的姑娘嫁错了人家。

没想到的是，村里恶霸看上小花，差点把她抢了去。

若不是他发现得早……

就在那一刻，他下定决心，要和小花表白。

无论结果如何。

“夫妻对拜！”

小花脸上有霞色蔓延开来，美不胜收。

二狗痴痴地搂过她，一口亲了上去。

自此之后，他心心念念这许久的人，就是他的娘子了。

二狗犹记拿着银镯子表白时的紧张，以及小花答应后，自己脸上的欣喜若狂。

“小花，我……”

二狗张口，情话未及表露，刚刚还在怀里的佳人，已然消失无踪。

扑通一声，他重新跪在地上。

脸上欣喜未落，已爬上一抹惨然。

4

三拜未完，二狗脑子便随着重重的磕头声，渐渐清明。

小花，已经不在了啊……

他亲手为她起的坟，立的碑。

怎么会忘，怎么能忘呢？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小花同样泪流满面。

二人之间，已隔阴阳。

只待奈何桥上孟婆汤一喝，故人便再也不复记忆。

可她怎么舍得？

这是她最爱的二狗哥呀！

小花想把二狗扶起来，她的手，却只能徒劳地穿透他的身体。

忽然，二狗一抹脸，重重又叩首。

嘴里喊着：“夫妻对拜！夫妻，对拜！”

仿佛只要这句话一直重复下去，小花就会再度出现一样。

二狗血肉模糊的额头，深深刺痛了小花的眼。

她无比痛恨自己，干嘛非要和二狗哥置气，只因为他没告诉自己为什么出去不带她，就一个人出门。

明知道恶霸还不死心，明知道二狗哥会担心……

如果她没那么做，或许他们就不会变成这样。

尤其是当她知道，二狗哥是去置办成亲用的东西时，这种悔恨，更是达到顶峰。

可惜没有如果。

小花望着二狗，藏起浓浓的不舍，脸上现出决然之色。

她的心愿已了，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二狗哥，从这里送出去。

即使心痛如绞，即使从此与他，后会无期。

小花轻轻地攀上二狗坚实的后背，皓白的手腕，慢慢举到他的耳边。

清脆的铃声又起，二狗眼前，陡然换了场景。

这哪是什么大街上，明明，是在小花坟前。

酒壶七零八落地散在一旁，二狗摸摸额间，光滑一片。

“小花，你为什么，不带我走呢？”

二狗抚摸着冰凉的墓碑，喃喃低语。

他的眼角有泪缓缓滑落，正正落在手心紧紧攥着的一抹银色上。

短篇小说合辑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