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贺瑶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街上店铺林立,行人如织。
有人从她身畔而过,贺瑶微微侧身相让。
待对方错身过去,贺瑶慢悠悠继续往前走,却以余光瞥视对方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她伸出手,摊开细白掌心:上面静静躺着一只深色钱袋。
贺瑶笑得像只小狐狸,轻轻掂了掂,“今儿的饭有着落了。”
下一刻,钱袋就在她眼皮底下消失了。
“谁!”
贺瑶杏眼微眯,戒备地左右看了看。
无人应答,倒有几个行人侧目而视。
贺瑶气极,一跺脚,直接回了栖身破庙。
几个衣着破旧、但却干净的孩子跑出来,欢快地在她身边绕来绕去。
贺瑶挨个摸头,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她的唇角翘起小小的弧度,细碎阳光洒落,调皮地一闪一闪。
温馨的气氛持续一会儿后,被一阵“咕噜噜”的声音打断。
最小的那个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小肚皮,脸上两朵红云,悄悄晕染开来。
贺瑶在他头顶胡噜几下,让几个孩子先回破庙里,而她,则顺着来路,又行折返。
只是,等了半天,也没再寻得机会。
无奈之下,贺瑶跑到温客居酒楼后门,熟练地向脏兮兮的泔水桶伸手。
每当偷不到东西时,她都会来这里捡漏。
纤白素手刚伸至半途,就被人拦了下来。
贺瑶双手叉腰,做茶壶状,刚想说“抢食儿也得分个先来后到”,就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张开后,里面躺着一只深色钱袋。
“你为什么偷我的钱袋!”
贺瑶转身,气得跳脚。
“你的?”
温温和和的两个字,却把贺瑶说得卡了壳。
虽然理不直,但贺瑶反应过来后,依然气壮,“反正不是你的!”
2
那人本来站在背光的位置,听到这句话,脚步微动。
时间已近午时,光线比先前更耀眼些。
层层叠叠的金粉铺陈在他身上,一袭天青色长衫闪着莹莹微光。
唇角微微翘起,眉目温润,谪仙一般。
贺瑶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竟有些看呆了。
那人见状,唇角扬起更大,到最后,直接“哈哈哈”笑出了声。
贺瑶这才反应过来,瓷白小脸好似涂了胭脂,红得通透。
她见那人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羞恼至极,后退着想离开这里。
那人仿佛早知道她的想法,抬手抹了抹眼角笑出的眼泪,贺瑶都没看到他是如何动作的,眨眼间,他就到了她对面。
“你,你想做什么!”
贺瑶好似一只炸毛的小兽,使劲拢拢衣襟,戒备地看着他。
他微微弯腰,看着贺瑶,“别怕。”
贺瑶死死咬住下唇,身体颤抖如风中落叶。
他轻轻叹气,往后退了几步。
贺瑶总算稍稍放松,但仍是警惕地盯着他。
“别怕。”他又强调一遍,随后微微挑眉,“想不想学盗术?”
这句话,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小石子,贺瑶眸子倏忽一亮。
如果真能学会这么高超的盗术,她就不用愁吃喝了。
“想!”像是怕男人反悔一般,这个想字,贺瑶回得极快。
男人凑过来,“不怕我了?”
贺瑶僵着身子,扯扯嘴角,极轻微地摇摇头。
男人越凑越近,直到贺瑶退无可退,他抬起手,胡噜贺瑶的脑袋。
贺瑶从没体会过这种感觉,头顶温柔的力道,让她恍惚以为,自己是被宠爱着的。
“以后有师父罩着你。”
贺瑶极力忍耐,干涸许多年的眼角,依然染上一层湿润。
她抽抽鼻子,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男人又在她头顶胡噜几下,快步往前走去。
贺瑶仍没反应过来,怔忪站在原地。
“愣什么呢,走,师父带你买好吃的去。”
男人回头,唇角一抹笑意浮现。
贺瑶这才跟了上去,心里像有烟花绽放,喜不自胜。
3
打那以后,贺瑶俨然成了司徒云的小跟班。
司徒云就是她师父的大名。
贺瑶于盗术方面天姿卓绝,仅仅半年时间已颇有收获。
一个阳光明媚的晌午,贺瑶把偷来的烧鸡孝敬司徒云后,接到他扔来的一块玉佩。
司徒云示意她自己打开,就自顾自去啃烧鸡了。
贺瑶摩挲玉佩良久,终于摸到一个细小突起,轻轻一按,玉佩一分为二。
一个叠得四四方方的小纸条,就躺在两半玉佩中央。
“看看。”
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贺瑶却之不恭,展开纸条。
“南渊战略部署?”
贺瑶不自觉念出声,以眼神询问司徒云。
司徒云擦擦油手,足尖一点,纵跃而起。
贺瑶先是一愣,把玉佩和纸条塞到怀里后,也跟了上去。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司徒云停在一处颇为僻静的地方。
“为师要你,与我一道去偷这样东西。”
贺瑶其实路上就在想这种可能,现在师父亲口说出,她倒不那么惊讶。
眼下,南渊与他们所在的北离正在打仗。
本来北离大将宇文拓,已将南渊拦在了边关拒马城外。
可近些时候,南渊忽然占了上风。
而且,战火燃烧越久,就有越多的百姓受苦。
贺瑶身为北离子民,师父这个要求,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4
安顿好破庙的孩子们,贺瑶与司徒云匆匆赶至拒马城。
街上行人匆匆,眉宇间一股挥之不去的忧色。
二人找间客栈住下,入夜时分,司徒云先行去南渊军营打探。
直到更鼓已敲三声,他才折返客栈。
“为师已探得南渊大将展南石军帐所在,明日入夜,你与为师一道前往,到时一切听为师的,你主要负责接应。”
贺瑶点点头,确实这样比较稳妥。
“阿瑶。”
司徒云从未以如此亲昵的称谓称呼过贺瑶,平时都是直接叫她徒弟。
他的声音清朗温和,屋内灯火未熄,与初升朝阳一起浅浅笼在他身上,和着这一声“阿瑶”,无端滋生出些许缱绻之意。
贺瑶连指尖都泛起好看的红色,臻首低垂,“嗯”声细若蚊蚋。
司徒云欲端茶盏的手蓦地停在半空,许久方继续道,“明日务必小心。”
“师父也是。”
贺瑶眉眼弯弯,拿起桌上茶盏,递到司徒云手里。
红色一点点褪去,纤细的指尖,复又恢复瓷白。
司徒云端着茶盏,微微出神。
贺瑶就这么看着他,直到天边金光迸现,新的一天悄悄来临。
5
贺瑶蹲守在一个隐蔽的角落,腿已有些发麻。
但她不敢活动,生怕被人发现。
夜风清冷,吹得她微微发抖。
她有些想念师父干燥又温暖的手掌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外面忽然响起一阵骚乱。
贺瑶心生警惕,有些担忧司徒云会不会暴露踪迹。
嘈杂的声音渐近,贺瑶刚要动作,左手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还没等她惊呼出声,司徒云的声音已经传来,“走!”
贺瑶应声,起来时腿却不听使唤,麻得一步都迈不动。
司徒云眸光微暗,就着抓住她的那只手,直接把贺瑶推了出去。
贺瑶整个人都懵了,呆呆看着司徒云离开的方向。
直到一柄钢刀险险贴着她的脸颊刺过来,她才想起动作。
可惜已经晚了。
贺瑶发足狂奔,轻功运用到极致,也没能离开南渊军营。
那份南渊战略部署,被人从她身上找到。
贺瑶浑只觉身冷得如坠冰窖,再也暖不回来了。
刑具加身时,贺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为什么司徒云会找她。
又为什么,他在离开前,执意与她一起安顿破庙里的孩子们。
有这几个孩子在,被抓之后,她不可能吐露半个字。
原来他早就算计好了。
贺瑶笑自己蠢而不自知,别人随便施舍点儿善意,就如扑火的飞蛾一般,义无反顾地追过去。
好疼啊,她这辈子从没这么疼过。
可那个说会罩着她的人,已经食言了。
她别无他求,只想快点儿解脱。
6
周遭忽然一片寂静。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慢慢伸了过来。
贺瑶蜷曲着身体,一动不动。
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已没有任何神采。
“阿瑶……我来接你了……”
贺瑶往他的方向微微偏头,“司徒云?”
“是……”
贺瑶浑身是血,司徒云不敢随便触碰,生怕碰疼了她。
“照顾好他们……我不行啦……”
贺瑶说话时,声音平静极了。
“不会的,为……我给你请最好的大夫……”
司徒云用食指,轻轻碰了碰贺瑶的指尖。
“他们用刑的时候,我哭喊得太厉害啦,所以,他们给我吃了一种药,让我暂时可以不疼。不过之后,会疼得更厉害,直到疼死为止呢。”
说到这儿,贺瑶哆嗦了一下。
“一定可以解的……阿瑶别怕,为师带你出去……”
司徒云想抱起贺瑶,却见她抬起已经变形的右手,轻轻摇了摇。
“不用麻烦了,我不想活啦,司徒云,回答我几个问题好不好?”
司徒云使劲攥紧拳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良久才说道:“好。”
“为什么找我呀?”
“……你有牵挂,虽然偶尔偷东西,但是人很善良。在那之前,我其实……观察你很久了。”
看到她偷了荷包之后买很多好吃的回破庙,给那些孩子吃,自己躲在一边啃馒头。
偷不到荷包的时候,从泔水桶里捞出剩菜,先挑出好一些的部分,自己把剩下的吃了。
他确定,贺瑶是个十足善良的姑娘。
“你偷了那份战略部署,为什么又给我了?”
“……我有过目不忘之能,他们发现东西没丢,便会存有侥幸心理,战略部署就还有用。”
“这样啊。”
贺瑶眨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
“阿瑶……”
“原来我一开始就是弃子。”
贺瑶像是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司徒云眸中痛苦之色愈甚,明明这是他一早计划好的,只用牺牲一人,换来更多的人平安……现在,心却疼得好像快要撕裂一样。
“啊!!”
贺瑶忽然发出一声极凄厉的惨叫。
“阿瑶!”
司徒云不知如何是好,贺瑶冲着他惨笑:“杀了我,杀了我!
“不……”司徒云接连后退数步。
“求你,师父,阿瑶求你……”
“阿瑶……”司徒云满面泪痕,跪坐在地。
“司徒云,别逼我恨你,杀了我啊!”
司徒云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手指在贺瑶喉间轻轻一动。
“谢……谢,替我照顾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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