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的夜雨总是令人愁,尤其是在这多事之秋,宫闱重重,深邃深幽,这深不见底的重重宫殿里,又不知住了多少个离魂梦。重重复重重,重重又重重,重重到黑发见白发,重重到情也折了半。都说春夜喜雨,润物无声,可这贵如油的春雨却滴滴打在听雨人的心里,数着这落下的雨滴,一任点滴到东方之既白。
宫里处处是故事,又有谁能顾及到他人的悲伤,宫外也处处是心事,大多是你也忧来他也愁。京城的日子不太平,接连倒了两个炙手可热的王爷,官家的亲妹妹也折在里面,门豪们谁还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怕是一个不小心自己也陷在里面出不来。这时候最舒坦的可能是平民小老百姓,夜市照旧热热闹闹的,打更的人根本不知道那石狮子的漆黑大门里装的是什么,只管念着小心火烛。
天还没大亮,齐国公府那边就有了动静,灰蒙蒙的天色里一驾马车匆匆地从齐国公府里出来,趁着街巷无人朝着长公主府那边驶去。小娘子难受了一晚上,翻来覆去在齐衡的哄骗下睡了一两个时辰,又在雾色里起了个大早,脸色十分难看。齐衡也一夜未眠,勉强振作起精神。清晨里,庆宁长公主那边突然派人向齐国公府秘密递了消息,让小两口到长公主府一见。小两口耽误不得,立刻整装梳理,怀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去见一见好几日未见的庆宁长公主。
二人来到杨府,见府邸周围依旧被重兵把守,没见疏散什么兵力。可守门的官兵一见来人却对二人视而不见,默然放行,齐衡想着这次相见怕是官家授意,要不就是得了官家允许。二人随着杨府的管家婆子来了内室,庆宁长公主的情况不大好,老人冬天里本就不易过,这一家上下又遭此变故,心高气傲了一辈子的长公主这时也不过是垂垂老矣的老人,守了一辈子的家骤然间成了这幅模样,又怎能不痛心疾首。齐衡见她喘息不畅地躺在床上,浑身上下都软塌塌的,可还要挣扎着起身,任谁见了都心疼。小娘子更是见不得这种光景,她从齐衡的怀里奔向长公主,趴在祖母的床头哭了好久。齐衡上前想要抱她起来,却被她生生挡住。
“咳……咳……快起来……咳……咳……小心你的身子。”老人躺在床上,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想要抚摸小娘子,可就那么短的距离就是够不到。
“我不……我偏不……我就不……”小娘子不管不顾,扬声反抗。
“你啊……咳………就是……咳……咳……不……咳………”长公主貌似动了气,话也说不成了,只管咳咳咳地个不停。小娘子见状慌忙止了哭声,带着哭腔抽噎道“祖母……祖母!”她急的眼里涨满泪水,可又怕哭声惹祖母生气,一抽一抽地生生憋住。
齐衡上来帮小娘子把眼泪擦擦,又对庆宁长公主低声说道“祖母您也别动气,萱儿她都忍了好几天了。你就让她哭会儿吧,也就在您面前她还能哭一哭。她这一哭我也放心了,前几日看她佯装镇定的样子,我都怕她憋坏了自己。”说着又给小娘子顺了顺气,顺手从下人那里端来一盏热汤让小娘子慢慢饮下。
长公主听齐衡唤小娘子萱儿时眼睛亮了亮,她虽人躺在床上气力不足,可耳聪目明,该看到的什么都看到了。这齐衡自进来后眼神就没从她宝贝孙女的身上挪开过,见小娘子哭他心里着急面上也多是苦涩,见小娘子还能还嘴又暗暗放心,神情也渐渐舒展。齐衡这细微的表情都被长公主看在眼里,她其实心里着实高兴,这小丫头嫁的不错,以后也有个知心人疼着她了,她也算老怀安慰了。
“别以为你嫁出去有夫家护着你就可以逞威风了……咳……在我这里你还是小孙女……去……咳咳……去你父亲那里看看。”长公主示意官家婆子从枕头旁的小漆盒里拿出一参片,她自然地压在口里,稳了稳气息吩咐小娘子。又见齐衡也要跟着小娘子离开,遂开口道“齐小公爷请慢。”小娘子看齐衡被庆宁长公主拦下,想着该是有话要嘱咐官人,就随着下人们一道去了杨阁老那里。
齐衡将小娘子送到内室门口,当着下人的面紧紧地抱了她一下,就折了回来。“小公爷,过来坐。”长公主亲切地对着齐衡说道。兴许是参片的缘故,这会儿长公主的气色见好了些,说话也顺溜了不少,在老嬷嬷地搀扶下也有力气支撑着身体靠在她身上半坐着。“不敢,不敢。祖母莫要再如此唤元若了,您直接唤我元若或是衡儿哥便好。”
“好,好。”长公主笑的一脸慈爱,“我是老了,记性差了,唤的急了些,一时改不过这称呼,元若可别怪我这个老人啊!”
“元若不敢。”
“过来,坐下来。我们时间不多,我还有正事要同你说。”长公主越看齐衡越满意,其实她当时让杨徽萱嫁到齐国公府也不过在下一赌注,小娘子刚嫁过去时她还觉得这赌注赢面不大,今日看下来该有八成胜算了。
齐衡听话地坐在离床边较近的椅子上,身子微微向前,以便照顾庆宁长公主说话。“这事儿我本该说给那小丫头听,眼下我改主意了,想着还是说予你,若是你有心,这事儿你就权当听一耳朵,日后若有了什么变故也好过什么都不知道。”长公主确有顾虑,她说一句就停顿一会儿子,定睛瞧着齐衡,想是还在做决定。一句话被她拖得老长老长。
“祖母请说,元若洗耳恭听。”齐衡接着应道,他要给这老人家一颗定心丸吃。
长公主满意地点头微笑,“别嫌我说的慢,人老了,嘴巴不利索咯。”嘴上这么说着可长公主的语速却在加快,齐衡恭敬地坐在一侧,听着那慈祥又悠长的声音娓娓道来,追溯了一段绵远又深幽的往事。
这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的故事,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曼妙少女与如玉儿郎自小一起长大,儿郎托生在华贵之家,少女也被家里养的英气十足。二八年华时少年郎的祖母来说情,老人家念在旧情把少女默许给了华贵之家。可少年郎的母亲旁生心思,想是再娶一女,娥皇女英共侍一夫,迟迟不肯下聘走礼。耽搁了一两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另一纨绔少年从旁一闹,倒惹出了不少恼人的心事。老人家被逼在档口,眼瞅着小孙女的婚事可能要被干涉,恰巧来了个为儿子焦急求亲的母亲,一来二去,半推半就,倒将这少女与那儿子凑成了一段姻缘。
“元若,你可知我说的是谁?”老人讳莫如深。
“元若大概心中有数。”
“你有数便好,不枉费我这一番苦心。咳……咳……”参片快完,老人的气力又有些跟不上,慌忙就着嬷嬷端着的热汤饮下,压一压胸口的气竭。
“元若,你要记住,任何时候娥皇女英都做不得数。要么就是娥皇,要么你选女英,要么就谁都不选。你可懂得。”长公主拼着一口气说完这句话,语气强硬,不容置喙。眼前的她虽是个没精打采的病秧子,可说此话时却有十足的派头,那是宫里浸润过的公主威仪。
“元若明白。”齐衡也不敢犹疑,他站立起来,冲着长公主作揖道。他如何不知这是提点他不要想什么歪点再娶女子进门,也是再给他说应对之策。长公主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之人,一语双关,聪慧非常。
“咳……咳咳……你去瞧瞧萱儿吧……”长公主没了力气,整个人颓然倒下,双手捂着胸口猛咳起来。“下去吧……”
“祖母好好休养。”齐衡作揖要退,可刚到门口,就听长公主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我想我是赌赢了……咳咳…咳”一句话里夹杂着无数声咳嗽,句不成句,调不成调,可他却听懂了。他回望向屋里,见白发老人颤颤巍巍地扑在床上,整个身子努力地向门口探着,“咳咳……孩子……你要好好照顾……萱……儿……咳咳……别怨她……她什么……都不知道……咳咳……”老人在说萱儿二字时极为用力,好像要把这名儿字刻印在齐衡心里。
齐衡没有折回,他立在门口,扭头对长公主心满意足地笑了,“哪里是您赌赢了,我看是我赢了。有她,是我的福气。”恰巧一缕bab日光从门窗上洒过,齐衡立在日光下,长公主却好似看到一翩翩少年郎骑马在向她走来,伸手对她说道“你赢了,来,上马来,以后我的马背上只有你的位置。”
知否:时光笔墨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