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唐县,县衙。
苏洐和朱林被苟希贤客气的请去了县衙后面的官舍。
大齐延袭旧例,凡在朝为官者,都有官舍赐下,级别不同官舍的建制和大小亦有不同。此外,严禁官员异地任职时,私自购置房产,就连家具也不得添置,而是统一由官家置办,待官员调任或离职时,所有家具杂用,按清单归还。
下人奉茶后退了下去。
苟希贤端起茶盅,对着苏洐和朱林举了举,“苏公子,朱管家请喝茶。”
苏洐端起茶盅对着苟希贤微微迎了迎,唇角翘起抹浅浅的弧度,掀了茶盖,刹时一股清香扑鼻,盅中茶芽根根直立如同出土的春笋,笋尖林立,芽影、水光交相辉映。澄碧色的茶汁冉冉扩散,仿佛云霞浮动。
君山雀舌?这可是贡茶!
苏洐敛下心底的惊讶,端起茶盅,浅浅啜了一口,微微的苦涩眨眼便变成了浓厚的甘醇回味在舌尖,苏洐不由赞道:“真是好茶。”
苟希贤呵呵笑了说道:“苏公子客气了,乡野之地哪有什么好茶,京都物华天宝,公子又出身名门,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苏洐笑着放了茶盅,“京都虽然样样都好,唯独一样却是不好。”
“哦?”苟希行跟着放了茶盅,看向苏洐,“却不知道是哪样?”
苏洐垂了眼眸,看着自己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淡淡说道:“京都的人不好。”
苟希贤一瞬怔在了当场。
京都的人不好!
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又当了近十年的县令,早已经将人情练达和世事洞明修得炉火纯青,脑子一转,也就知道苏洐这话里的意思了。但即便明白,他还是陪笑问了一声,“这话从何说起?”
苏洐看着苟希贤温文尔雅的说道:“京都的人势利。”
苟希贤脸上的笑僵了僵,但也只是眨眼间的事,他又重新笑着说道:“公子,这话就不对了,京都有势利的人,但肯定也有不势利的。就好比这莘唐县,虽说是穷乡僻壤,民风纯朴,可就没有刁民蛮夫吗?一样有。”
“没错,是这个道理,到是苏洐偏见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苏洐哈哈笑了说道。
苟希贤不自觉的攥了攥汗湿的手,心中暗忖:传闻苏家的这位公子,小小年纪除了心思缜密文采斐然外,手段也是高明的,一步不曾踏足侍郎府,可侍郎府的老夫人以及苏侍郎本人,却是视他如珠如宝,但他所请无不应允。据说,连眼睛朝天看的钦天监监正元桢都想将其纳入门下。之前不以为然,觉得是传言有虚,可现在和苏洐的一番交锋,却是让他不得不另眼相看。
一盅茶过半,眼见苏洐始终不提余初瑾的事,苟希贤不得不主动提起,“苏公子,余家大姑娘之事……”
“看我,”苏洐故作懊恼的拍了自己的脑袋,说道:“和苟大人聊得投机,竟把正事给忘记了。”话落,苏洐含笑说道:“本朝官员考核制度,京官六年一考,外官三年一考。苟大人在莘唐九年任期即满,前两回考核都是优秀,就待这最后一考。”
苟希贤脸上的笑再也绷不住了,他看着苏洐,“苏公子?”
“我听家父提过,考核分为三等,优秀,合格,不合格。这不合格也不会直接写上,而是冠以‘不谨’‘浮躁’两词。”
“话说这‘不谨’与‘浮躁’确实是好词,什么都可以往里套,大到贪赃枉法,小到穿错衣裳违了法度,都可以用。”
话声一顿,苏洐含笑看向苟贤,“苟大人,我没说错吧?”
苟希贤点了点头,“苏公子没有说错。”
得了苟希贤的回答,苏洐突然话峰一转,“苟大人,苏洐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
“不敢当,苏公子有话请讲。”苟希贤连忙说道。
“大人,苏洐虽未入仕却也是举人出身,大齐律律还是略知一二。大人即以杀人罪缉拿我未婚妻,想来必是有人递上了状纸,又或者是有人击鼓鸣冤。在下可否问大人一声,苦主是谁,被杀之人又是谁?”
苟希贤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不瞒苏公子所言,并无状纸。”
“哦,那就是有人击鼓鸣冤了?”苏洐问道。
苟希贤咬了咬牙,说道:“告状之人,乃马头寨寨民阎化成。”
苏洐点了点头,“杀人乃是重罪,按律,大人将人犯拿获后,应该立即升堂问案,可我却了解到,大人这三天来并未升堂问案,却不知,是何原因。”
原因?
原因当然是因为,你苏大公子让王景桥带的那番话啊!
苟希贤有苦说不出,但到底脑子好用,略作沉吟后,轻声说道:“不瞒苏公子所言,对于阎化成所告之事,本官其实心存疑惑,余大姑娘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杀鸡尚难如何能杀人?”
“这点,到是大人想岔了,我未婚妻因家逢巨变,不得不承担起抚养幼弟和幼妹的责任,平日也偶尔会上山打个猎什么的。杀鸡,杀羊不在话下,至于杀人……”苏洐笑了笑,摇头道:“我确实不信的,大人,为求真假以证视听,我觉得大人还是升堂把这案子问一问的好。苦主即在,喊了他来对质便是。”
苟希贤的背脊这会儿已经不能用汗湿来形容,根本就是里里外外全湿透了。
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苏洐这不但是要救余初瑾,顺便还要替她把阎化成这个仇人给解决了!
可苟希贤能说什么?
人家又没有让他循私枉法,而是要求他一切按程序走,可这是能按程序走的事吗?阎化成红口白牙只说余初瑾和郑骞杀了人,目击证人没有不说,就连死者都不知道在哪。这案子怎么审?
苟希贤这会子肠子都悔绿了,他干嘛为了几百两银子,摊上这么桩麻烦事啊!可事情已经摊上了,后悔也没用,只能想办法解决。
深吸了口气,苟希贤看向苏洐,“苏公子,过堂就不必了,趁着你在,我这就让人把余大姑娘请过来,当着你的面问她几句话,事情问清楚了,你把人领走,你看如何?”
苏洐笑着朝朱林看了过来,“林伯,我年纪小不懂这些,你跟了父亲一辈子,你给我出出主意,这样行吗?”
苟希贤当即朝朱林看了过来。
苏洐已经极难打交道,代表着苏畅的朱林又会是怎样的难缠呢?
苟希贤咽了咽干干的喉咙,很想端起茶盅润润唇,可到底还是忍住了。目光殷殷的看着朱林,生怕朱林说出个“不”字来。
“这样也挺好的。”朱林笑着对苏洐说道:“谁人无过,虽说县令大人事情办得草率了点,但好在也没有造成太大损失,等大人把话问完,我们就把余大姑娘接回去吧。”
苟希贤顿时长吁了口气,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便要让人去牢里请人。只是,到底还没等到苏洐这个正主开口,不敢贸然开口。只得,再次殷殷的看了苏洐,“苏公子,您的意思呢?”
“既然朱伯这样说了,那就这样办吧。”苏洐说道。
苟希贤如蒙大赦,当即喊了外面侍候的下人进来,让人去牢房里请了余初瑾和郑骞。
而此刻,莘唐县内一家精致雅趣的茶楼内,佟氏端了茶盅,眼角余光却是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身前穿了鹦哥绿潞缎褙子的贺氏。
贺氏三十五六的年纪,虽是武将之妻,但却生得娇小玲珑,加之很会打扮,乍一看好似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听了佟氏的话,又看了眼摆放在桌面上的银票,稍倾,唇角翘起抹浅浅的笑。
“夫人怕是误会了,这银票原是我家老爷提前送你家大人的程仪,你还给我,这是说苟大人他还要继续屈就在这莘唐县,不走了吗?”贺氏端了茶盅含笑问道。
佟氏闻言微微怔了怔,当初蒋家的人送银票来,可不是这样的说法!但,既然贺氏这样说了,她自然不可能揭穿,闻言,笑着放了茶盅,对贺氏说道:“便是程仪,也不能要。我们家大人说了,文武殊途,即便他有幸能在京都谋个一官本职,怕是也帮不上蒋大人什么,所谓无功不受禄,这银子,我们委实不敢收。”
贺氏眼底幽芒轻闪,脸上笑容却是不变,“这般说来,到是我家大人鲁莽,让苟大人为难了。”
“夫人,这话却是言重了。”佟氏陪了笑脸说道:“蒋大人是看得起我家大人,才这般盛情。只可惜我家那个书呆子读书把人给读傻了,我又是一个内宅妇人,实在拗不过他,只能厚着脸皮来找夫人了。”
“无妨。”
贺氏笑着拿起桌上的银票,看也没看便递给了身后站着的心腹丫鬟,待丫鬟收好,贺氏略坐了会儿,便向佟氏告辞。
佟氏亲自把人送上了马车,目睹马车驶远,这才带了下人汪春坐上了等候在外的马车,往县衙的家里赶去。
夫人你又在撒狗粮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