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老夫人醒来时,已经是残阳如血的黄昏。
寒风吹打着院里掉光树叶的歪脖子枣树,夕阳照在青灰色的瓦当上,莫名的让人心伤。
强悍了一辈子的黎老夫人眼角默默的流下了两行泪。
她的荷华没了,被她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心像是被人拿着把在搅一样,眼泪一波又一波的往外流,及至再无法忍耐时,老人家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荷华啊……我的女儿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
屋子外面正轻声说着话的杨氏和黎海权听到这一声喊,猛的站了起来,抢身朝屋里跑去,屋子里,阿曲将黎老夫人抱在怀里,轻声劝道:“老夫人,人已经没了,你要想开点,要保重自己啊。”
杨氏和黎海权赶上前,黎海权自阿曲手里接过老夫人,笨手笨脚的替黎老夫人擦着脸上的泪,自己眼里的泪却是簌簌地直往下掉个不停,“娘,您别这样,您仔细自个儿的身子。”
“苏畅,都是苏畅这个贼子害得……可怜我的荷华啊,她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啊……”黎老夫哭倒在黎海权的怀里,双手拼命的拍打着床板,“我的女儿啊,你这是在拿刀割你娘的心啊……”
哭到伤心处,双手死死的攥着胸口,如濒死的鱼一样,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黎海权吓得不行,一边帮黎老夫人顺着胸口,一边急声问道:“娘,娘,您怎么了?”
杨氏急得不行,一迭声地吩咐外面候着的五石,“快,快去请大夫。”
五石急急跑了出去。
好在,之前请来的大夫还没离开,五石急急把人重新请了进来。
老大夫上前,二话不说,先拿根银针刺在黎老夫人的内关穴上,之后又从药箱里取了一个手指大小的药丸出来,放在黎老夫人的鼻子下轻轻来回移动。
黎老夫人慢慢的安静了下来,脸上的涨红青紫也慢慢消退。
“好了,没什么事了。”老大夫对黎海权和杨氏说道,末了,又叮嘱道:“老夫人年纪大了,身子也大不如前,劝着她点吧,再这样折腾几回,大罗神仙也要救不回了。”
黎海权当即撩了袍摆“咚”一声跪在了床前,杨氏见了连忙跟着跪了下去,恰在这时骆氏从外面走了进来,一怔之后,连忙也撩了裙摆跪在地上。
“娘,儿子求您了,大妹妹的事,儿子答应您,绝不叫她就这样白白去了,就是拼着这条命不要,我也要替她讨回个公道。”黎海权泣声说道。
杨氏暗暗叫苦不迭,黎世风这会儿还在京城呢,出了这样大的事,儿子又是个爆脾气,虽说有他五叔看着,但到底……现在黎海权又说出这样的话,难道一家人全都要折在苏畅手里吗?
“娘,”杨氏膝行上前,轻轻抚着黎老夫人的胳膊,“我知道您心疼荷华,可您不是只有荷华一个,您也得替共它人想想啊!您要有个好歹的,叫我们怎么办?”
“荷华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难过,可她狠心走了这条路,您就想开点,就当是成全她吧。苏家……苏家得意不了的,阿洐已经去了,五弟也在京城,决计不会让苏家讨了好,您放心。”
黎老夫人长吸了口气,哑着嗓子说道:“我知道,都起来吧,放心,我这把老骨头死不了,我要留着,我要看看苏家,看看它苏畅能个好什么好结果!”
杨氏松了口气,先站了起来,然后把黎海权扶了起来,眼角余光撇到门口跪着的骆氏,转身喊了骆氏起来,说道:“你祖母平日里最疼你,你过来陪陪她老家吧。”
骆氏并不愿意领这个差事,老夫人疼她不假,但老夫人脾气古怪,她害怕一个不留神就要惹祸上头。但杨氏吩咐了,她又不敢不听,只得低眉垂眼地走了上前,轻轻喊了一声,“祖母,您想开点吧。”
黎老夫人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让阿曲留下来就好了。”
骆氏朝杨氏看去。
杨氏没有勉强她,点头道:“那就都下去,让你祖母静一静吧。”
话落,扶了黎海权,“老爷,我们也下去吧。”
黎海权朝黎老夫人看去。“娘,晚上我留下来侍候您吧?”
“去吧,你的孝心我知道,不用留下来,有阿曲就够了。”黎老夫说道,顿了顿,又问道:“你媳妇刚才说阿洐去京城了,他怎么去的?身上带了盘缠吗?”
“坐马车去的,儿子给了他一百两银子。”黎海权连忙说道。
黎老夫人点头,“好,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黎海权还待再说,但却被杨氏半拖半拽的劝了出去。
骆氏出来后,跟杨氏和黎海权行了个礼,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黎海权还觉得一切像在梦中一样,他摸了把脸,沉沉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渐沉的暮色,哑声道:“真希望,这一切就是个梦。”
杨氏叹了口气,“可不是吗?”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不是个梦,这是事实,眼下还有很多要处理的事情呢,比如,黎荷华的身后事。
杨氏沉吟着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我想着,即便苏家肯让荷华葬入祖坟,怕是五弟他也不会同意。我们着手准备起来吧,万一阿洐扶灵回来,到时手忙脚乱的怕是又要让娘伤心了。”
其实以黎荷华的身份,她是不能葬入黎家祖坟的,但黎老太爷是独子,族里虽然还有几个亲,只是却出了五服,黎海权这个当家人真要把黎荷华葬进黎家祖坟,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你说得有道理,我这就让魏忠去打听下,看能不能打听到蓝跛觋在哪里。”黎海权说道。
杨氏却是阻止了他,“这天都快要黑了,你让他一时间去哪打听呢?明天再说吧。”
黎海权看了眼头顶的天色,叹了口气,没再坚持,跟着杨氏回了主屋。
后罩房。
阿曲默默的坐在黎老夫床前的脚榻上,屋子里安静得如同死去一般。
良久。
“其实早该想到的,她走之前,整个人跟变了个人一样,我还以为是她终于长大了懂事了,哪里知道,其实是她……”黎老夫人再次哽了嗓子。
阿曲沉沉叹了口气,“就这样吧,也许对于大小姐来说,这样死着比叫她活着更痛快,她一辈子都是个讲究痛快的人,您也别伤心了,活到我们这个年纪,不是早就应该看透了吗?不是别人送我们,就是我们送别人。”
“是啊,活到我们这个年纪,不是别人看我们死,就是我们看别人死。可,我怎么会想到,临老,临老,还要送自己的女儿上路呢?”黎老夫人说道。
阿曲眯着眼睛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没有言语。
稍倾。
“有件事,我一直没和您说。”
也不管黎老夫人听见没听见,阿曲接着往下说道:“您还记得那年苏家决意聘覃家的姑娘为妻,大小姐带着洐少爷回来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事吗?”
“记得,后来不是苏畅亲自来接的吗?”黎老夫人说道。
“那年,大小姐让我帮着调了包药。”阿曲说道。
黎老夫人扣着床沿的手紧了紧,哑声问道:“什么药。”
“让男人绝了子嗣的药。”阿曲答道。
黎老夫人闻言,默了默,稍倾,却是嗤笑一怕,冷冷说道:“可苏畅不还是一个闺女接一个闺女的生了吗?”
“可到底不是没出生儿子吗?”阿曲幽幽的说道。
黎老夫人一瞬怔住。
阿曲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当时问了大小姐,这药是不是给苏畅用的,大小姐说是,我就和她说,人生最大的痛苦,并不是绝望,而是一次次失望累积起来的绝望。”顿了顿,“所以,我就把那药方给改良了一下。”
试想,当年苏老夫人也好,覃氏也罢,甚至是苏畅,眼看着覃氏的肚子一次又一次的隆起,可每每的结果都是女儿,那是怎样的椎心之痛!
黎老夫人干瘪的嘴角扯起抹残忍的弧度,“你做得很好。”
一片漆黑中,阿曲嗤笑一声,说道:“后来,我又给大小姐配了副药。”
“又配了副药?”黎老夫人疑惑的声音响起。
“是,又配了副药,也没别的大用处,只是有助于苏大人这样的男人修身养性。”阿曲幽幽的说道:“苏大人位高权重,正是该锐进不懈励精图治再攀新高的时候,于女色一事,还是断了的好。”
黎老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阿曲给黎荷华的那副药,已经不单单是断苏畅子嗣,而是让苏畅不能力道!
恍惚间,耳边又响起阿曲的声音,“大小姐这一走,洐少爷是无任如何也不会再回苏家了,苏家……呵呵……苏家要绝后了!”
苏洐不回苏家,苏畅连人道都不能了,更别谈生育子嗣,这样一来苏家可不就要绝后了!与其说黎荷华是用死来报复苏家,不如说是,彻底斩断苏洐回苏家的路!
想明白这一切的黎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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