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外祖母吗?
黎老夫人微眯着的眼睛里寒光点点,看着一言不发的苏洐。
苏洐摇头。
黎老夫人却似根本不信,但对上苏洐看来纯澈如水的眸子,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苏洐伸手,将黎老夫人苍老的手轻轻握住,温声说道:“是真的不恨,我知道,外祖母您是疼我的,只是,这份疼爱是有条件的。毕竟,您是黎家的老祖宗,而我是苏家的骨血。”
黎老夫人眼底有淡淡的欣慰之色滑过,她微微阖了眼睛人也跟着往后靠了靠,神色疲惫的看着苏洐,“你明白就好。”
苏洐含笑看了黎老夫人,“阿洐一直都明白。”
“既然明白,为什么还执意要娶余家大姑娘呢?”黎老夫人问道。
苏洐脸上绽起抹促狭的笑,说道:“这可不怪我,是大舅舅找来的那个蓝半梦神神叨叨的,是他说只有娶了余家大姑娘,我的病才能好。外祖母你不是也说,蓝半梦他是有点本事的吗?”
苏洐的反问,使得黎老夫人怔了怔,但也只是眨眼的功夫,她便笑着说道:“蓝半梦?那可不是你能称呼的,你得喊他跛觋大人。”
苏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什么“跛觋大人”,就像余初瑾说的,不过就是个装神弄鬼的神棍罢了。但这话也就是他自己想想,自然是不可能和黎老夫人说的。
“跛觋大人说她能救我,而我也正好想帮她一把,顺便也替黎家后后人谋个善缘。”苏洐说道。
黎老夫人闻言,目光微凝,看了苏洐,“帮她?替黎家的后人谋个善缘?”
“是的。”苏洐抬目,看向面露不解的黎老夫人,“帮她,是因为眼下她姐弟三人孤苦无依,她虽有一腔孤勇,但到底无势可恃,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至于为黎家后人谋个善缘……”
苏洐抬目看向黎老夫人,“外祖母,您知道国子监吗?”
黎老夫人点头又摇头。
点头,是因为她当然知道国子监,摇头却是她很清楚,这三个字背后的意义。
“阿洐在京都生活多年,也有三五好友入读国子监……”苏洐眼眸轻垂,轻声说道:“外祖母有所不知,入读国子监的学生,有两种,一曰官生,一曰民生。”
“所谓官生,顾名思意,便是达官显贵子弟;所谓民生,则是由各地地方官推荐保送来自民间的学子。”
“官生暂且不论,因为这类人,大部分人入读国子监,不过是想锦上添花而已。”
“阿洐就和您说说民生。民生分为两类,一为贡监,二为举监。贡监,由朝庭将名额定分到府州县学,府学两人,州学三人,县学一人,统共六人。举监,则是全国各地举人入监,但并不是所有举人都能入选,能入选国子监的举人必是年少者。”
“贡监和举监入学后,还得再经一次分堂考试……国子监分为六堂三等,以成绩论堂论等。”说到这里,苏洐话声略作一顿后,抬目看向黎老夫人,“外祖母,您知道这些监生以后是做什么的吗?”
黎老夫人摇头,这,她还真不知道。
“这些监生的出路,唯一的出路,是替皇帝做官。”苏洐轻而有力的说道:“他们这些人是不需要春闱,殿试便可以直接出任朝庭官员的,而且……”苏洐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道:“一旦出仕,便是天子近臣,换句话说,便是皇帝跟前的红人!”
黎老夫人目光微微变了变。
黎海权听了,却是突然问道:“即是如此,那个宋原吉怎么敢虐待这些人呢?”
苏洐叹了口气,沉声说道:“国子监即是一等学府,相当于是皇家兴办的书院,里面的规矩自然也是极度严苛的。光毁辱师长和生事告讦这两条罪名,便能让监生们有冤无处诉。再则,宋原吉是皇上宠臣,自是他说什么,皇上便信什么了!”
黎海权看了眼黎老夫人,一番踌蹰后,终还是开口说道:“既然是这样,那余家还怎么翻得了案?”
即然余家翻不了案,那黎老夫人之前的担心岂不是便显得多余?
黎老夫人冷冷撇了眼,自家这个愚笨有余机智不足的大儿子,稍倾,收了目光对苏洐说道:“你继续说。”
“是。”苏洐顿了顿理了理思路之后,才继续说道:“皇上已经是大衍之年,本朝自太祖始便鲜有长寿的皇帝,而活得最长的也就是当今圣上了。但自去年秋天,皇上已经连着有好几次没上早朝,朝中诸事尽交付太子决断。”
永和帝虽然暴虐,但却是个勤勉的皇帝。若非实在不得已的原因,他不可能不上朝。而他身为一国之君,除了身体有恙外还有什么能让他无故不早朝?
“太子本性仁厚,当日余大人的案子,他还曾帮着向皇上求过情。京城里的人私下里都在传,一旦太子凳基,文大人这个案子即便不翻案,余家的人也一定会被礼遇。”
“读书人重气节,余大人是为天下学子而死,假以时日,别说这一届国子监学子,便是下届,下下届,只要是读书人,在他们的心里,管,余两家的地位只怕仅低于孔圣人。”
“换句话来说便是,只要与余家结善,便是与整个大齐朝官员结善,只要与余家结仇,那便是与整个大齐朝官员结仇。所以……”
苏洐看着黎老夫人说道:“阿洐想结这门亲,还请外祖母成全。”
黎海权听得怔在了原地。
这老子自然是活不过儿子的,这样说来,余家还真的有咸鱼翻身的那一天!
黎老夫人默了一默,轻声说道:“你的想法极好,可是,你又如何肯定,在世人的眼里,你是雪中送炭,而不是落井下石呢?”
“因为有余大姑娘在。”苏洐含笑说道。
黎老夫人点了点头,“可你又怎么肯定,余大姑娘她会同意这门婚事呢?”
“她会的。”苏洐说道:“如果我猜想得没错的话,她应该会顺势提几个条件,只要应了她的条件,婚事便成了。”
黎老夫人点了点头,“你的聪明,真的是随了苏畅,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黎老夫人没有说,而是陡然话峰一转,问道:“你刚才说替黎家结善缘,可我怎么想都觉得这善缘和黎家没关系啊!”
“看似和黎家无关,但实则这桩婚事之所以能成,却是因为黎家之故。旁人不记黎家的情无妨,只要余大姑娘记在心里便行。”苏洐说道。
话说到这里,该说的都算是说明白了,接下来就看黎老夫人的态度了。
黎海权却是听得云里雾里,有种这两人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没说的感觉。而就在黎海权在心里把黎老夫人和苏洐的话翻来覆去品味时,黎老夫人开口了。
“虽然是这样,但我还是坚持,你的婚事必须经过苏家人。”
“我明白。”苏洐点头说道:“外祖母放心,我已经写好信让天冬寄去京城苏家了。”
至于苏家是什么态度,苏洐其实想得到,但正如黎老夫人所说,不管苏家人同意还是不同意,这件事总是要与他们说一声的。
黎老夫人叹了口气,对苏洐说道:“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了。”
苏洐摇了摇头,“不为难,阿洐很早以前就明白,自己想要的东西必须自己争取,别人是不会送上门的。”
一句话,说得黎老夫人心里顿时又百般不是滋味起来。
苏洐看在眼里,绽起抹笑,说道:“外祖母不用难过,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黎老夫人沉沉叹了口气,拍了拍苏洐的手,“阿洐,不要……”
苏洐抬目迎向黎老夫人。
对上苏洐温润纯澈的目光,黎老夫人后面的话却是怎样也说不出来,她只能摇了摇头,再度沉沉叹了口气,哑着嗓子说道:“如果可以,外祖母真想替了你。”
替你生病,替你去死。
苏洐抓着黎老夫人的手,垂眸一笑,“谢谢外祖母,只是,阿洐更愿意您长命百岁,与天同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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