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芙……”杨逍心中一痛,微拧的双眉渐成“川”字,“别。”
他话音未落,纪晓芙已经松开他,脚下快走几步,站定在杨逍面前三步之处。她背对着杨逍,那个身影清瘦了很多,却格外的坚定、挺立。“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杨逍怎会不知纪晓芙是如何作想,只是他千般万般地不愿她这么做。他替她挡了那么多劫,偏偏这一劫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替她受。
“噗通”一声,纪晓芙撩起衣摆直直地跪倒在泥地上,泥泞的黄土点点飞溅,沾满了她素净的衣袂。她恭敬地叠起双手抵在额间,后背一挺,慢慢的俯身一叩到底。连叩三下,她动作很慢、很轻盈,一地黄泥却十分不识趣的粘上了她的衣袖,粘上了她的面颊。
她不等灭绝出口逐她出口,她自己便已经把自己逐出了师门:“师父,弟子爱他,弟子没办法杀了他,也不能杀他。明教不是魔教,杨逍也不是魔头。弟子自知对不起师父,对不起峨眉,今日就把欠师父的全部还清。”
语毕,一抹深邃的笑意扬在嘴角,只见她高举右手,凝起了毕生全部内力修为,拼尽全力往自己眉心拍去。
“嘭”,一声巨响,接来而来的是数声快慢不一的叫唤。头一声,杨逍唤了“丫头”;第二声,是灭绝唤了“晓芙”;第三声,是殷梨亭所唤。然三声之外,又有两声由远及近的“娘亲”和“纪师姐”,一大一小两个粉衣身影如疾风般奔到了纪晓芙身边。
杨逍也快,几乎是和她们同时冲到纪晓芙身后。他伤得这么重,哪里还会有这样的气力,不过全凭一份毅力罢了。
纪晓芙眉心大红,嘴角不住地淌血,朦胧的眼帘下,她仿佛看了杨不悔奔来的身影,也听到了一声似真似假的“娘亲”,真实得不像梦境。她抬起手,朝杨不悔那个方向摸去,满含鲜血的嘴里喃喃着不悔的名字……
忽的有一股暖流自她背后源源不断地送来,那力道又柔又舒服,她只觉自己已经损坏的筋脉又一次充满活力,在那股暖流淌过之后,竟修复如初,甚至更加蓬勃有力。方才她自毁武功,身体里哪还有这样的内力?这是他人传来的内力功法啊。她的目光愈发清晰,杨不悔与贝锦仪的轮廓在眼前愈发明显,可是,她身后是谁?
“娘亲?”灭绝师太瞪大了双眼,气急败坏地指着杨不悔问纪晓芙道,“她叫你‘娘亲’?她是你和杨逍的孽种!”
杨不悔被灭绝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盯得有些害怕,她虽怯,却仍是站起身,娇小的身躯挡在纪晓芙前,面上是她自认格外凶狠的样子:“老尼姑,不许你欺负娘亲和爹爹!”
“不悔……”纪晓芙生恐灭绝迁怒杨不悔,急忙伸手拽她,连连摇头,“不悔乖,别说了。”她余光看到了立在一旁的曹景,忙把杨不悔往他那方向塞去,“曹景,这里危险,快带不悔回去。”
纪晓芙方才自废武功,浑身上下没多少力气,杨不悔挣了几下便挣开了她的桎梏:“我不走!我要保护娘亲!”
灭绝师太越看心中越是恼火,指着杨不悔愤愤问道:“晓芙,告诉我,她叫什么?”
“杨不悔”三个字深深藏在她心底,那是她给杨逍的答案,也是最给他最好的礼物,眼下她怎么敢说出杨不悔的名字,莫说她没了武功,便是她武功还在,如何护得住这么多人,“她……她叫……”
她正踌躇间,杨不悔已先她一步自报家门:“我叫,杨不悔!”
“杨不悔……”灭绝师太嗤笑几声,又连连道“好”,她沉沉吐出一口浊气,藏在袖间的双手早已成掌,浑厚的内力聚在掌心,“好,好好好,自今日起,峨眉再无纪晓芙!”她话音落,双眉一定,两掌接连打出,直冲挡在纪晓芙身前的杨不悔心口打去。
“不悔!”纪晓芙大喝一声,强提气力,就要拍地而起。
她甫一动,盘膝在她身后,连连替她传输功法的杨逍内力大震,一口甜腥喷在纪晓芙背上:“别,动。”
他身体本就虚弱,如今不仅重伤中蛊,且因着使“乾坤大挪移”护住三门弟子,丹田当中本就没有多少内力,见纪晓芙自废武功,却又强行运起“乾坤大挪移”,把他所习几套适合纪晓芙的内功心法以及剑招招法传于她。
这种传法较之传内力好上无数倍。旁人的内力放在自己体内多少不适应,若是长久没能炼化为自己的内力,那些内力便毫无用处,甚至会在体内乱串,危及性命。杨逍此种方法是将心法与招法传给她,而非内力,并且,纪晓芙只需稍练个十天半个月,内力功法便能速成。
只是,既然有了利,又怎会没有弊?当间不能停,一旦停了,轻则两败俱伤,重则两人内力尽失。更何况杨逍现在的身子是千疮百孔,能支撑下来便是万幸。像这样速成内力的办法需要极好的时机,那就是在武功尽毁、经脉尽断的一刻,快一刻无用,慢一刻便有可能力所不及,反噬自身。为了纪晓芙,杨逍又何尝不是在拼命?
眼看着灭绝两掌要打在杨不悔身上,不能动弹的纪晓芙心中心急如焚。她动,杨逍死;她不动,杨不悔死。这样的选择她该怎么做?一面是自己的骨肉,一面是她最爱的人……
杨逍额间布满汗珠,嘴角的血越流越多,他和纪晓芙一样,都没有选择。只是,他能动!只见他死咬薄唇,单掌抵在纪晓芙背后,所传心法未停,另一手凝起为数不多的内力,在灭绝两掌将近之时挡在杨不悔身前。一心两用,于重伤的他更是危险。从前,他在乎的是纪晓芙;现在,他在乎的是纪晓芙和杨不悔。他的命,他不在乎。
“砰砰”两声,灭绝全力的两掌对上,虽护得杨不悔分毫未伤,杨逍的伤却是更重了几分。他微垂着头,颤动不已的薄唇死死抿住,大堆大堆的血积在他嘴里,把他的嘴撑得鼓鼓的。他已经没办法咽回去了,嘴里、喉咙里,都是血,都拼了命地往外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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