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一艘从日本开往重庆的渡轮正在洋流中漂泊。甲板上,少女抵在脖颈后的短发被迎面袭来的海风吹动,发丝不断地摩擦着皮肤,使得她纤长的脖颈逐渐变得有些发红。
那天的海鸥有些不安分,盘旋在渡轮上空,争吵着和船上的乘客讨要吃食。
“あなたはこれが日本の将校に対する不敬だと知っていますか。おやじ!”
忽然间,一只海鸥飞上了云端。少女的身后传来一个日本男人怒气冲冲的说话声。
她听得懂日语,那句话传到她的耳朵里,很自然的就被转换成了中文——“你知道这对日本军官的大不敬吗? 老头子!”
那人的语气和没礼貌的用词令她忍不住转过身,留意起身后发生的事情——原来,是位年迈的老人和一名日本军官。
“真…真对不起…你说什么?我…我听不懂啊?”
“え? 私に何か意見がありますか? 老いぼれ!あなたに話を聞いています! 船室に戻るにはどう行けばいいですか。 答えてよ!”
少女拧着眉头,盯向老人,见他正努力驾驭着自己那副即便拄着拐棍儿也还是在不停颤抖的四肢,向眼前的日本人讨份活路,她实在是于心不忍。
“すみません?”——不好意思。
她走上前,熟练地用日文说道:“抱歉,打扰一下先生,我想这位老人家并不是有意冒犯您的。”
日本军官回过头,看了眼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少女。见她穿着一条米黄色的碎花小洋裙,踩着粗跟细链条的高跟鞋,顶着一张中国人的长相,涂着过于浓艳的口红,一身西洋流行的装扮,开口却是流利的东洋话,便突然来了兴趣。
军官道:“你会说日语?”
她答:“是的,我在日本留学。”
军官道:“那你就不是日本人咯?”
她犹豫了几秒,答:“不是,但我的命的日本人救的,我认为,我也可以是日本人。”
军官略带讽刺地笑了下:“这是我来中国之后见到的第不知道多少个流洋回来的叛徒了,你们中国人,真有趣。”
她没说话:“……”
军官又说:“不过,你很漂亮,如果是这样的漂亮女人,我想我们国家是愿意接收的。”
她并不想和这个军官多打交道,于是又将话题调转了回去。
她说:“哈,刚才这位先生只是没明白您说的话,如果要回船舱的话,您朝我手指的方向一直向前走,走到最里面再向左转就能找到了。”
她为军官指明了回船舱的路,军官也并没有在为难那位老先生。
临走前,军官突然回过头对她说:“你的日语讲得很好,为什么还要回到这种迟早要落败的国家呢?”
“……”她扶着紧张到四肢无力的老人,对军官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军官很快离开,而留在原地的老人却慌忙从少女伸出的援手中抽离。
“你…你是日本人?!”老人满头大汗,眼神中充斥着恐惧。
又是那种眼神。
那种她远在东洋时每天都在面对的眼神。
作为一个中国人,迁渡日本对她而言是一件值得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事。祖国人看她是背叛国家的汉奸,异国人对她是面对牲畜一样的耻笑与嘲讽。正因如此,像这样在看异兽般的眼神,她早已经习以为常。
沉默半晌,她还是没有用开口辩解,而是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用中文说道:“我不知道您究竟是怎么溜上这艘渡轮的,但依您的穿着来看,您与这艘船显得格格不入,等下就要到重庆了,在船靠站之前,我劝您还是找个角落安安静静地躲一会儿吧?免得再撞到什么人物,下次,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说罢,她转身就走,丝毫不在乎这个老人是什么意图,要去往何处,又要做些什么。她又回到了风口,看着渡轮上空盘旋的海鸥,等待着大船靠岸。
殊不知,刚才发生的这一切,都被甲板上一个吹着冷风的少年默默地看在眼里。
–
“嘀——!”一声鸣笛。
渡轮抵达了港口,数不清的人和货物从船上急匆匆地赶下来。
她从甲板往船舱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拿上行李准备下船。整理好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头发,刚走出房间,都没来得及关好房门,就被几个跑闹的小孩儿绊倒在地。
“啊!”
随着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散去,她的耳边传来了一个陌生的男声。
“你没事吧?”那男生说着,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搀扶住她,“怎么样?还能自己站起来吗?没受伤吧?”
她晃晃悠悠地起身,可能是海风吹的,头有些晕,想伸手去抓手提箱却不料扑了空,脚没站稳,一头栽进了男生的胸口。
“额…没…没事,不好意思……”感觉到羞耻,她紧张地推开男生,拍了拍裙摆,羞着脸,提上手提箱急匆匆地溜掉了。
“诶!”男生站在原地,朝着她背影消失的方向喊了一声,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声嘀咕道:“真没礼貌,都不知道说声谢谢。”
说完,他也提着箱子,准备下船。
–
港口,少女灰溜溜地逃下船。
紧张的心情逐渐放松下来,这时,她才发觉手中的行李变得比之前沉重了不少。她很快察觉到自己好像拿错了行李。
“这…这不是我的箱子啊?难道,是刚刚?”
看着手里这个同自己的几乎没什么区别的手提箱,她猜到,一定是自己刚才被撞到时和人拿错了箱子。于是她开始像无头苍蝇一样,满港口地寻觅刚才的那个男生。
“该死的,箱子里的东西可千万不能丢啊。”
她一边祈祷,一边用力回忆着刚才那个男人的穿着打扮。
“刚才那个人…穿着…浅灰色的西装,领带是墨蓝色的,头发三七分,眉毛很浓……还有什么呢?”
可惜她跑得太快,只记得了这么一点点信息。要知道,只凭这点东西想从这么大一个港口里找到一个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好像上天也不打算太为难她,才只是刚有了放弃的念头,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头发三七分,穿着浅灰色西服,打着墨蓝色领带的男人……
“找…找到了?!”
她二话不说,提着沉重行李箱快步奔上前。
一边追着男人跑,嘴里不停喊着:“等一下!等一下先生!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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