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安琳好不容易觅路出山,当初同行的一众师兄弟果然已不见踪影。在当地逗留几日,眼见各处兵荒马乱,不宜久居,最终直接回了华山。这一路走得十分辛苦,到得山门之时,真如在泥潭中打过几个滚一般狼狈。
而孟安英一见了她,阔别多日,分外思恋,不顾她身上正脏,就扑上前紧紧将她抱住。抱得如此之紧,仿佛当她是一件难得的珍宝一般,竟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在孟安英怀抱中,又感受到了曾经熟悉的温暖,原来这一切,她终究仍是割舍不下。想起在山洞中同扎萨克图相处的几个日夜,心灵已稍许背叛了孟安英,此时不免羞惭不已。最终牢记着他嘱托,只称与众位师兄失散,不慎跌落悬崖,摔断了腿,养好伤势后,才启程回山,对扎萨克图之事一字未提。
有关两人初识的种种细节,则是日后孟安英为楚安琳整理遗物时,在她枕下所藏的杂记中知觉。
而扎萨克图回到赫图阿拉,心里再也放不下楚安琳,带同大哥阿尔通阿,主动向舒尔哈齐献策,建议篡权自立,不再投靠努尔哈赤帐下,而是自行起事,来日夺得中原,称帝为王。
舒尔哈齐身负雄才大略,武艺谋略,均不在兄长之下,原是早有此意。只怕难以收归民心,不料自家儿子却是如此赞同,正中下怀,当即一番密谋。岂料天有不测风云,这段谈话全被一心讨好穆青颜,整垮舒尔哈齐的通禅听到,那时他还是个寻常小卒,一见有机可乘,立即向努尔哈赤告密。
努尔哈赤最恨下属背叛,即使那是自己的亲弟弟,也绝不法外开恩。当即将胞弟囚禁,又将他涉嫌主谋的两个儿子抓起,审也不审,直接处死。
扎萨克图挂念楚安琳,满脑子渴盼的就是与她重逢,心愿未了之前,绝不能轻易送命。为此不惜以重金买通监斩官,用另一个身形外貌都极其相似之人替换,逃离后立即将自己容貌剁得稀烂,又找出父亲遗留下的残影剑,带了自努尔哈赤处偷龙转凤得来的小皇子,深夜潜逃。
总算瞒过了城门口的守卫,依照计划,先找了个偏远农户寄养孩子,随后独自躲入深山老林,勤奋练武。几年后终于神功大成,便组织人手,创办了武林中人的噩梦根源祭影教,戴起一副面具,摇身一变,成了神秘莫测的魔教教主。
在江湖中闹得好一派天翻地覆,自觉已有足够实力,足以照顾安琳的后半生,这才亲自杀回中原,欺至华山脚下。众弟子齐齐下山御敌,楚安琳与孟安英更练就了侠侣双剑,联手攻击,威力倍增。
以扎萨克图如今武功,已是全然不惧,但见两人出招间配合默契,每一次眼神对望,其中更蕴藏着无限柔情蜜意。正是此事令他绝难忍受,袍袖一拂,真气卷起一股狂风,将四边围拢的众弟子一齐震飞,兵刃只冲着孟安英二人正中招呼,极力要将他俩拆开。
楚安琳为护着孟安英,奋不顾身,勉力架开一剑,震得手腕酸痛,虎口寸裂,长剑脱手落地,仍然身形一侧,挡在孟安英面前。
扎萨克图长剑收手不住,只得向旁一偏,划破了楚安琳肩头,溅出一缕鲜血。扎萨克图大惊,道:“安琳,你怎样?不打紧吧?”一面怒斥孟安英道:“该死,你这臭小子,危难当前,竟要女人舍身相救,枉为男儿!”
楚安琳微微一怔,试探着问道:“你……你是谁?我认得你么?”扎萨克图毁容时伤了喉管,声音沙哑,与往日清朗已有天壤之别,难怪她认不出。孟安英皱了皱眉,抬手将楚安琳护在身后,长剑高抬,道:“阁下何人?来此有何见教?既然身为魔教教主,仍在小辈们面前装神弄鬼,恐怕糟践身价。”
扎萨克图仰天长笑,道:“安琳,当真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你忘了在辽东山林,你我同在一处山洞中烤火,曾拥有一切的美好么?嗯?”楚安琳大吃一惊,失声叫道:“是……是你?原来是你!”孟安英兀自不明所以,道:“怎么,安琳,他到底是什么人?”
楚安琳咬了咬嘴唇,道:“孟郎,此事说来话长,等回到华山,我再向你详细解释。”扎萨克图面容扭曲,自语道:“孟郎?哼!孟郎……”楚安琳脸色自最初悸动过后,已缓慢恢复如常,抬手按上了孟安英剑柄,缓慢下压。孟安英大急,道:“安琳,你这是做什么?当真要放过这个魔头?”
楚安琳轻声道:“孟郎,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我跟他的恩怨,请你让我们自行了结。”孟安英急道:“安琳!……”楚安琳摇了摇头,又轻轻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光芒。孟安英受她神情所慑,终于依言垂下长剑,五指仍是极不情愿的贪恋着剑柄,最终逼不得已,逐一松开。
扎萨克图心头一喜,脱口道:“安琳,你果然还是念着我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你绝不会对我如此残忍……”
话音未落,楚安琳手腕一扬,刚接过的长剑已对准扎萨克图胸膛,冷冷的道:“顾念旧情?那么我倒要请问你,对我又几时用过半点真心?我不过是给你利用的一件工具,是不是?可笑我当初竟然听信你的鬼话,回华山后,当真去质问师父!”
原来楚安琳虽然单纯,却也不是无知到了愚蠢的地步。她从小生在中原,同是在中原长大,这片土地的风土人情究竟如何,她是再了解不过,又怎会因一个初次相识之人只言片语,就来轻生质疑?
但她也不敢过于武断,仍在暗中仔细查探,最终所有的证据一律指明,就算大明也算不得被动挨打的弱者,但当日扎萨克图对她所言,却尽是欺骗,无非是为博取她的同情,便撒下如此弥天大谎。而她险些听信,自此与正道决裂。等同是一只脚已踩在悬崖边缘,踏落了几颗石子,这才醒转。
武林间向来是一步错,步步错,连半分悔改机会也无。想到这等现状,犹有余悸,喝道:“你说,你到底为什么要骗我?”长剑又向前送出一寸,抵住扎萨克图咽喉。
扎萨克图曾幻想过千万遍与安琳重逢之景,却是万料不到,一起始就将兵戎相向。语无伦次的道:“安琳,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就算满汉之争,是为了保命,一点必要……而无伤大雅的谎言,但你不能因此怀疑我的一切。别的东西,都是假的,我对你的爱,却永远都是认真的。即使杀了我的头,只要我的心脏仍在跳动,就仍在说着爱你……爱你……”楚安琳怒道:“无耻!你住口!”
孟安英两道浓眉蓦然拧紧,手指一弹,楚安琳长剑立时偏到一旁,急道:“孟郎,你这是做什么?”
孟安英冷哼道:“怎么,琳妹,用不着急于杀人灭口。他所说什么新欢啊,旧爱啊,那是什么意思?他是你的第几号情人,介意同我说说么?”(南宫雪听到此处,悄悄向李亦杰投去一眼,心道:“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咱们师父也同你一样,打翻了醋坛子。”)
楚安琳用力跺了跺脚,道:“孟郎,你在怀疑我?”扎萨克图趁着这点空当,身形突然一掠,已欺近楚安琳身侧。孟安英顾不得吃醋,急道:“安琳!留神……”
楚安琳刚发出一声惊呼,就被戳中穴道,身子软绵绵的瘫倒。扎萨克图一把将她抱住,身形一掠而起,宽大的灰色斗篷在身后迎风招展,声音远远传来:“姓孟的小子,既然你不懂得珍惜安琳,就把她交给本座吧!”
孟安英长剑一抖,在背后直追。他速度已可算得极为惊人,但又哪里追得上扎萨克图?没过多久,就已远远的落在了后面。那是他有生之年,最后一次见到安琳。
另一边扎萨克图抱着楚安琳,一路飞奔,竟从华山直直奔回总舵。给她寻了间最宽敞的房间,将她柔软的身子放在一张白色的大床上,拉起两旁帘帐,吩咐几个教徒道:“如果楚姑娘醒了,立即来通报本座,不得有误。”几位教徒亲眼见得楚安琳美貌,即使昏迷,仍然别有一番韵致,都看得痴了。
扎萨克图冷哼一声,不咸不淡的补了一句:“她是你们未来的教主夫人,满肚子的痴心妄想,最好趁早给本座收一收。此后见她如见本座,她的命令,你们须得不计是非,一律遵从。哪一个人敢有半点不敬,本座就挖下他的眼珠子喂狗!”众教徒经这番威胁,都是有贼心也没了贼胆。
扎萨克图回到密室,本欲静坐练功。但一想到安琳就在隔壁,随时会醒来,自己随时可以同她说话,心里就耐不住怦怦直跳。
以他如今势力,睥睨天下也不是痴人说梦,对任何人都不瞧在眼里,但在安琳面前,他竟然紧张得像个从没谈过情爱的小孩子。始终无法集中精神,功夫是练不下去的了,遂又起身在房中反复踱步,双耳不知不觉间已然高高竖起,凝神听着侧房动静。
时间在这等魂不守舍的等待中,仿佛变得极其漫长。终于等到一名教徒冲进房来,叫道:“教主,启禀教主……”扎萨克图大喜,几乎一把将他提了起来,急道:“怎样?怎样?”双眼中都发出了光来。
那教徒吓了一跳,结结巴巴了半晌,才道:“教主,方才薛坛主回报,建州有所行动,似是有意偷袭边境,强闯山海关……”
扎萨克图怒道:“这种小事,也轮得到你来向本座汇报?等他们的国丧之日,再说不迟!或许本座开恩,会去为老匹夫上一炷香。滚!滚出去!”那教徒连连磕头,慌忙退出。
扎萨克图虽已做得中原魔教教主,却仍然不忘当初加身之辱,若不是为逃避努尔哈赤追杀,他也不会权势尽失,不得已自毁容貌,因此叮嘱事关建州动作,无论大小,均须向他汇报,唯恐来日努尔哈赤死讯,不能由他头一个得知。
那教徒逃出后,暗想:“教主今日只怕是着了疯魔啦!刚才带来的那个女孩子,美得超乎寻常,一看就带有几分邪气……”
扎萨克图坐立不安,一脚将房中桌椅踢翻,门外又冲进个教徒,叫道:“启禀教主……”扎萨克图心中正烦,顺手从桌面抄起个砚台,一扬手便砸了出去,喝道:“少啰嗦!都给本座滚得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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