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冽尘淡笑道:“平庄主眼光当真厉害,却不知你为何独独想到华山?恕本座卤莽,庄主常年居于世外,对中原武艺,并不相熟。要你辨别剑术派别,的确是难为了你。”平庄主此时直连肠子也要悔青。原来他仍是来套自己的话,而且已然套出了不少。亏自己一向还敢称“金钟罩,铁布衫,滴水不漏”,这却是哪门子的“不漏”?
江冽尘微微冷笑,视线转向仍在笼子前窃窃私语的平若瑜,听她声音陡然高起,却仍显出种刻意的柔媚,道:“我不带她来,你就恼了我么?如果我告诉你,她已经死了,却又怎地?”
这番冷言冷语的威胁,在她口中,却如同少女向情郎娓娓说着情话一般。平庄主只感自己父女二人,在他面前已成了笑柄,双拳在袖管尽头暗暗握紧,实是懊恼万分。
江冽尘不耐道:“别玩了,枉你身为武林盟主,行事怎会如此幼稚?”平若瑜娇嗔道:“喂,江大人,您不是神通广大么?我的宝贝不肯理我了,你有法子没有?”江冽尘目光森冷,脸上挂的尽是不屑。话虽如此,仍是缓步走到铁笼前,看戏般的静观事态进展。
那笼中客眼皮一翻,冷笑道:“你给我滚开。不告诉我她的下落,就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平大小姐又怎样,我根本就不稀罕。”平若瑜噘起红唇,向着他靠拢,两条丰润的手臂环在了他脖子上,那人立即重将头颈深埋下去,冷哼道:“无耻之徒,真令人作呕!”
江冽尘本是漫不经心的冷眼旁观,见得他抬头一瞬,态度突然起了转变。眉头皱起,迟疑道:“你……上官耀华?”对身旁平若瑜视而不见,直接探手入笼,捏住那人下巴,猛然抬起,直与他对视。见他双眼中透出股狠厉的目光,毫不掩饰地瞪向自己二人,倒被这样的眼神惊得一怔。
平若瑜状况未明,但对江冽尘嗜血成性的脾气却是十分了解,在旁急道:“你……手脚轻些啊,别对他太粗暴了……”见两人神情都有些大不寻常,似是早已认得一般,于是转而摇晃起他手臂,道:“你说他叫做‘上官耀华’么?是不是?是不是嘛?”
江冽尘满心火气全出在了她身上,一扬手将她甩开,冷声道:“闭嘴!给我开锁,快点!”
平若瑜愣怔片刻,脱口道:“凭什么啊?你还真当我家是你的地盘?为何由你颐指气使?”江冽尘道:“废话少说!找死么?”
平若瑜仍觉委屈,双眼眨动,立即扑簌簌滚下一串泪珠来。指望着一旁的父亲能为自己说几句公道话,见他神情却也是一脸无奈,点了点头。
平若瑜没了辙,取出贴身所藏的钥匙,拉动着铁链,动作极重,铁链在牢门上碰撞的当当作响,口中连声抱怨:“好没道理!人在屋檐下,还敢将头抬到天上去,何等嚣张……”抬臂一掀,猛地将久已生锈的铁门拉开,发出吱吱嘎嘎的一阵怪音。
上官耀华本来手掌紧握在牢门上,此时失了支倚,身子登时朝前倾倒。平若瑜一见之下,又觉不忍。此外她好胜心极强,不愿给旁人抢去功劳,忙上前一步,抱住了他。江冽尘随后也扶住他一边手臂,道:“你不要紧吧?”
平若瑜就在他身侧,见得分明。方才在大厅中,他显出的尽是对万物不屑一顾的高傲,山崩地裂,想来也难令他动容。但此时关心,却也是出于至诚。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他到底是怎生性情。
上官耀华冷笑一声,自语道:“一帮子的邪魔外道,这回算是聚齐了。”刀锋般的视线抬起,由下而上,更显出种令人难以直视的凌厉,道:“你这万恶魔头,看上去好得很啊?一年前,怎地还没死干净!早知道,我那一刀,就该捅得更深些。”说着话,胳膊一甩,狠狠将他搭在肩上的双手全推了下去,怒道:“我跟你说过了,别碰我!怎么过了一年,你还是不长记性?”
平若瑜双眼睁大,难以相信目中所见、耳中所闻。竟有人敢对七煞圣君如此冒犯无礼,看他神情,却又是唯有叹息,而无愤怒。在自己往日听来,他岂非早该将对方碎尸万段了才是?
江冽尘叹了口气,继续问道:“他们可有难为你?动过刑没有?”
上官耀华冷笑道:“与你何干?你是巴不得我给人家折磨死,是不?可惜啊,没见你死在我前面,我还真不忍心断气。我是什么人?我是大清的小王爷,谁敢对我动用私刑?谁都知道,今日这一切全出于你的指使,你一心想将武林群豪一网打尽,驱逐逆党,好成就你不可一世的野心。这会子却来假惺惺的装什么好人?”
江冽尘恼道:“不是我!”但想这招亲一事,的确出于自己策划,没法再说得理直气壮,遂改口道:“我从没吩咐对你怎样……谁敢私自动刑,我灭了他满门!你尽管说出来。”上官耀华道:“我可没兴趣学你,是非颠倒,没有便是没有了。哼,用不着借我之名,成全你杀戮行恶的借口,我更没必要受你恩惠!”
平庄主也觉这情形古怪,勉强听出些端倪来,忙上前赔笑道:“江大人,这都是小女自作主张,不知这位……这位承王殿下是您的朋友,贸然请他到山庄做客,实在罪该万死……日后我定当重重责罚她。承王殿下,您消了气吧?”
上官耀华冷哼道:“谁是他的朋友了?别将我同那畜生混为一谈!你要是真想讨好我,就尽早放了我的朋友!”江冽尘道:“什么朋友?你所指——莫非是南宫雪?”
上官耀华怒道:“明知故问!就是这群莫名其妙的混蛋,一路上弄鬼欺瞒,才将我们引来此地……否则,这个罪恶的贼窟,我连一步都不会踏进来。哼哼,七煞魔头,若不如是,你道我怎会有恁好兴致?还是到江南向平小姐提亲去的不成?”
江冽尘似笑非笑的转向平庄主,道:“怎么回事?你不是给我说,南宫雪没什么用,算不得操控李亦杰的筹码,也不知道她下落?合着是在耍我?你以为本座是什么身份,可以供你随意哄骗?”
上官耀华冷哼道:“你听他大放狗屁!他们父女俩,根本就是拿你当做跳梁小丑,欢喜起来,随意驱赶的贩夫走卒。亏你还有面孔沾沾自喜,在他们面前显摆你两个一文不值的臭威风!连我在一旁看着,都要为你可悲。”
平若瑜道:“耀华哥哥,除了限制你的自由,我总是待你不薄。你又何必胡言乱语,挑拨我双方自相残杀?”
平庄主与江冽尘听她此言,头脑才逐渐冷静下来。他二人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一世枭雄,怎能因旁人几句凉薄之言,便轻易中了离间之计?江冽尘目光仍未稍离平庄主,道:“将李亦杰夫妇交给我处置,本座可以恕过你知情不报之罪。他二人身上,背负着我全部的血债,若不亲手料理,如何能甘!”
平庄主就算有意承认,也不能说出南宫雪已给他假扮成了木子循。否则两者相较,还是怀有不臣之心,暗中向他身边派遣卧底的罪过更大些。
平若瑜接过话茬,道:“唔,南宫雪那个臭丫头么,她的确到过山庄不假,可是一见李亦杰已做了我的丈夫,便心灰意冷。我们一个没留神,她就不知跑到哪里去啦!办了这半截子事,没法向大人您交待。因此暂时隐瞒,一边暗中搜寻,想等擒住了她,再来邀这个功。我们这一片忠心耿耿,若是还给你误解,想责罚我父女,你就罚吧。只不过,你会伤了所有下属的心。”
江冽尘一时无法辨别她言语真假,正自举棋不定。忽然玄霜沿着过道走了过来,禀道:“师父,弟子将几本名册逐一翻过,未能查到任何线索。”江冽尘淡淡一笑,有此结果,在两人看来,都属意料之中。
平庄主面色微微一变,上前辩解道:“也或是……记录者一时疏忽,漏脱了他的名字?他……的的确确,是随着其余求亲者一起,在大车上运来的。”
江冽尘道:“客气了。你不是对求亲者一概不知的么?这会儿又想起来了?原来木公子如此惹眼,连他是否随车同来,你都记得一清二楚,果真目力不凡,当真是,美玉不可埋于瓦砾。哼,之前怎地不说?”
上官耀华听着几人所言,虽是一概不知就里,却总有种“此事与南宫雪相关”之感。问道:“什么事?”江冽尘笑意扩大,却显出几分狰狞,道:“哦,或许小王爷身居高位,会有些线索。不知你曾听过,中原哪一位大户人家的子弟,叫做木子循的?”
上官耀华一听不是南宫雪,好生失望,恼道:“谁听过他狗娘养的……”那三个字到了口边,忽然顿住。只因心头灵光一现,却又难以肯定。口中低声念道:“木子循,木子循,木子……”
假如自己所料不错,这“木子”二字,该当合二为一,作为一个“李”字。而“循”即暗指对李亦杰百般拒绝的夏笙循,同时也含有种一去不返的决绝,意示自己又将远遁而去,芳踪难觅。但她究竟到了哪里,怎会平白给自己另取个名字,而连平庄主父女也不知道?她眼下处境,究竟如何?
江冽尘见他面色先是不耐,随即大是惊奇,接着又转为不悦、不解,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笑道:“怎样了,承小王爷?有何收获没有?”
上官耀华思路蓦然给他打断,大为恼怒,道:“谁耐烦给你去想?我又不是你的奴才!管他是猫、是狗,同我又有什么相干?你随便扯出个人名来,谁知他姓甚名谁?聒噪不休,吵死人了!……你告诉我,你是在哪里听到这名字?”一通发泄后,仍是舍不得错过这难得线索。
江冽尘道:“他是外头的求亲者之一,如今将成我的属下。待会儿平庄主摆出筵席,他也会在场陪同。要是想见他……呵,反正你不愿意随我同去,说了也是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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