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不动声色,道:“皇上,本王并不是背叛你。当年太宗皇帝驾崩,礼亲王等人主张拥你继位,也曾有言在先,事后朝中若是超过半数人弹劾你的政绩,你就该自觉退位让贤,庄太后也是一口答允。如今众口一词,都说你不适合再坐皇位,现下不过是来履行对先帝的承诺而已。方才本王在门外,都已听到了,先帝的遗诏是假,旨意却是真。据您先前所言,对大清皇室忠心耿耿,不允江山落入外姓之手,总算是尽忠尽责,本王对此深表敬意。不过你若是将皇位禅让于我,本王同样是皇室血脉,身为爱新觉罗氏嫡系子孙,更是太宗皇帝的亲兄弟,由我继位,那自是再合适不过。再说,连你最亲近的韵贵妃,还是此事主谋,相比之下,本王的选择,也就不足为道了。”
沈世韵冷笑道:“背叛也能说得这般冠冕堂皇,果然不愧是摄政王爷。本宫今日才终于领教了,什么叫做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要说这血缘嘛,或许的确是你跟皇上更近一些,不过就凭你的所作所为,也配再以太宗皇帝的亲兄弟自居?”
多尔衮道:“韵贵妃,你不必在此含血喷人。本王做过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你倒是当着皇上的面说出来,请他评判公道?”
沈世韵道:“你以为本宫不敢?此事在宫中,几乎是人尽皆知,独他一人蒙在鼓里,倒也可怜。你真要向他揭晓这个沉埋多年的秘密?”
多尔衮道:“娘娘似乎只懂得危言耸听,在皇上面前一味言过其实,不知是何居心?”沈世韵道:“你若是问心无愧,为何自己不说?”多尔衮道:“正因本王问心无愧,根本不知自己做下何种错事,从何说起?”
沈世韵一时语塞,顺治听两人争辩,愈发烦躁,道:“你们想要玉玺,朕确是没有带在身上。若是不信,只管来搜啊!”
多尔衮淡淡一笑,道:“这倒是不必。如此重要之物,本王相信皇上不会随身携带。但您死守着玉玺,这玩意儿不能吃,也不能用,再放在你身上,只会招致杀身之祸。咱们还算是自己人好商量,难道还指望汉人的官员对你手下留情?你该知道,不到万不得已,本王绝不主张取你性命……”
顺治道:“也即是说到了万不得已之时,皇叔同样会选择送朕一程?”多尔衮碰了个钉子,紧接着又道:“这七年以来,你高居帝位,始终便是由本王辅政,现今将皇位让给我,便于我直接行使各项大权,于局面不会有任何改变,你还有什么不放心?”这仍是以循循善诱为主。
玄霜忽然插话道:“怪不得啊,我说太祖爷及先帝自满洲起兵,与明军相抗,每次都能以少胜多,逐渐形成势力,攻占中原。可怎么自此之后,大清就始终半死不活的,连民间的几个小喽啰都打不过?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由太皇叔您老人家辅政所致。唔,让您继位,‘于局面不会有任何改变’,是不是?那又何必进行这皇位更替?您说得漂亮,我也学您说上几句。咱们都是为着大清的江山社稷着想,为着我朝能够千秋万世,一统天下,可不是单为满足私人称帝的野心。再者说来,您只是假手于人,已闹得我朝国运衰退,边疆滋扰不绝,一旦真正放权于您,只怕局面更将急转直下。你让我皇阿玛如何放心?”
多尔衮不愿理会玄霜胡搅蛮缠,只向顺治继续劝道:“小孩子不懂事,满嘴胡言乱语,相信皇上不会受他蛊惑。你还称我一声皇叔,我肯在此一本正经地同你商谈条件,已是将你当做同辈看待……(玄霜道:“你自称是跟国君平起平坐,还要皇上谢天谢地?”)不然,我又何须苦苦等着你的一句答复?本王只要皇位即可,人就应懂得‘能知足者,常乐耳’之理。”
顺治冷笑道:“要不是因为你们不知道玉玺的下落,还会耐心对朕客客气气?皇叔,你也敢说一句‘知足者常乐’?在朕七年来,事无巨细,全依着你的主张之后?近来又刚封过你一个‘皇父摄政王’之位后?仍然变本加厉,又来向朕索取皇位?”
多尔衮道:“这皇位,本王是要定了。你交也要交,不交,也要交!但本王现在仍有条件相换,只要你说出玉玺的所在,本王就替你平定了外头叫嚣的那些乱党,给你出一口恶气,如何?”顺治抬头看向多尔衮,道:“朕看你们这些人,都不是吃素的。你现在还有把握,说以你一人之力,便能收拾尽造乱之众?”
多尔衮面色微显讪然,即使他百般托大,也最多是夸口一句与多股势力拼得个势均力敌,要想彻底镇压,的确没有万全的把握。动乱成功后的一场内战,是致胜的关键,同样却也是麻烦最多,风险最大的一步。摆明了不愿谈起此事,顾左右而言他,道:“这不劳你操心。你要做的,就是交出玉玺,事后的皇位之争,自以有能者得之。本王知道你不耐烦请人裁剪布料,因此连登基后的龙袍,我也先一步备妥了。”说着猛地将披在外部的官服扯下,露出内里一件金光灿烂的龙袍,登时耀目生辉。
顺治拊掌而笑,道:“原来连龙袍都准备好了。太皇叔果然计划周全!妙哉!”多尔衮煞是自得,这一件龙袍自赶制完毕,他在府中就曾暗中穿起过数遍,如今终于等到机会,足以在皇上面前穿起炫耀,这份感觉自然又非前时所可比拟。
玄霜脸色逐渐阴沉下来,道:“这是什么意思?咱们先前商谈计划,可没提到您有这一手啊?我知道了,您是觉着皇上再无还手之力,这计划只剩最后一步,你再也用不到我们了,打算背约?”
多尔衮冷笑道:“不错,难为你还记着那个约定。谁敢阻拦,我就杀谁,别说是你们,到时外头那些人有哪一个不服,本王也定会令他后悔!”顺治冷笑道:“原来乱党之中,内乱也还不少啊?你为了得到皇位,什么都可以牺牲,也同样可以背叛盟友?”
玄霜插话道:“盟友之间,存在的本来就只有背叛。结盟之初,正是因为有着相同的理想和追求,才会走到一块儿。等到目的初步实现之后,盟友必然反目相争。因为他们所追求的东西太过相似,对于到手的好处不愿平分,对于近在眼前的利益,又将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夺。所以他们必将斗得你死我活,直到另一个人不再存在于世上为止……太皇叔,我说得对么?”
多尔衮赞许地一点头,道:“不愧是凌贝勒,果然明白事理!人与人的关系,原就是互相利用,等价值尽了,就立即甩脱,免得受他拖累。如此说来,你是已然接受现状,且毫无怨言的了?”玄霜道:“正是。皇孙十分高兴,不必再受太皇叔的拖累。”
沈世韵冷笑一声,从桌旁站起,道:“如果摄政王当真要与本宫为敌,我固然不惧你的战书,但你也不要自信太满,谁胜谁负,鹿死谁手,还是未知之数。”
多尔衮笑道:“我瞧自信太满的是你,不是本王。你拿什么跟我打自以为是的必胜之赌?就凭你手下的那一群江湖豪客?现下还有几人心甘情愿为你效力?勾结反贼,只怕罪名更重。你自己的亲生儿子,身居魔教的副教主一位,这一点你要如何解释?不说别的,单是送给各部落邀战的书信,以及伪造的圣旨,一经公布,足可给娘娘致命一击。虽然当时大家未置可否,但本王也说过,盟友之间,随时都存在背叛。树大招风,如果你的势力,足以威胁到胜后平等瓜分,我想所有人都会乐意先合力扳倒你,再言其他。”
顺治忽道:“那玉玺……朕保管在一个十分隐秘之处。若不由人带路,任何人都不可能找到。”立时三人目光都转了过来,要极力听清这具有莫大干系的一句话。顺治仿佛有意吊人胃口,道:“各位既然都想要这玉玺,朕就顺应众意!只不过玉玺只有一份,还要请你们两方先分出个胜负来,朕才能将玉玺交给胜者。”
玄霜抱着双臂,脚跟迅速向外一转,身形如陀螺般转动,转眼已与沈世韵岔开一段距离,冷冷地道:“不是两方,是三方。别将我跟那个女人扯在一起。同样的结果,也可有千百种不同的目的、不同的缘由。她拥戴我继位,是想让我作为她的傀儡。而我,则是为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才去争夺皇位。两者互有本质差别。”
顺治道:“那样更好,多一方加入,可看性也会增加一分。三位尽请使出浑身解数,大争一场便是。”他一力鼓动三人相争,好似眼下要争的不是他的皇位,而是另一件毫不相干之物。而他也不是争夺物的主人,不过是这场闹剧的一个看客。
多尔衮是最早恢复冷静,道:“韵贵妃,凌贝勒,别上了他的当。我猜皇上的目的,正是要在咱们当中行使反间计,等到各自实力大损,就再不具备同他相争的能耐,他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收拾下咱们这群‘反贼’……咱们还是先齐心协力,令他交出玉玺,再来以武相争,定夺归属,二位以为如何?”
玄霜冷笑道:“哟,这一会儿又是盟友了?风向转得挺快啊?”多尔衮淡淡道:“你这么聪明,老实说,本王不忍心与你为敌。不如你先与我结盟,等整垮了韵贵妃,你仍然是隶属于本王一边的势力……”
玄霜冷笑道:“等目的达到,再来进行盟友间的背叛是么?明知如此,何必再费心结盟?好比你明知前面是悬崖,是不是仍要义无反顾的往里头跳?”多尔衮微显不悦,道:“那是两码事。”
玄霜道:“哦,那就是先千辛万苦的走过了独木桥,再回过身来,毅然决然的跳下万丈深渊?”多尔衮最怕的不是申辩说理,反倒是玄霜看似头头是道的胡搅蛮缠。给他强辩的直有些哭笑不得。
顺治叹一口气,道:“皇叔,相较之下,或许朕可以考虑答应你的要求。但你要先回答朕一个问题,答案令朕满意,才算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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