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那一个描绘在面具额头位置的黑色咒文,倏地散发出淡淡的幽暗光芒,像是发出的某种指令一般,由此产生了一呼百应的效果。一个又一个繁复的黑色咒文犹如无数只蛰伏在暗处的毒虫,与他面具上的那一个咒文笔划一致、如出一辙,齐齐地出现在了这间书房角落的成片阴影里。
随后,这无数个黑色咒文将各自周围的阴影全部吸收,纠缠成一支又一支尖锐的长矛,几乎插满了整间书房,从各个角度瞄准了伸展着双臂揽住静息姑姑尸体的沈云眠。
若非沈云眠因伤心过度而反应迟钝,她本可以使用灵化状态,将自己的整个身体——包括五脏六腑在内的所有要害,都化作一片与血脉之力相对应的弱水,便能避免被这无数支阴影化作的长矛所造成的致命伤。
但影傀对静息姑姑的死利用得实在是恰到好处,沈云眠终于还是未能来得及作出应对。
她和静息姑姑的尸体,都被那无数支突刺而来的阴影长矛在一瞬间扎成了筛子。
森罗宗的二夫人沈云眠,出身于弱水宗的嫡女,也曾是这世上公认的绝色佳人,却于此时此地落得这般面目全非的凄惨死状。犹如一朵被人满怀着恶意而狠狠揉碎的凌霄花,将那美好的颜色糟蹋的彻彻底底。
“也不是很难嘛......虽然是我趁人之危。”影傀愉悦的声音之中不免带着些许得意,他飘飘荡荡地围着沈云眠和静息姑姑的尸体绕了一圈,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杰作。
“大事已成,不知仙人会如何赏赐我呢?若是能够得到仙人以血脉之力凝练而成的一滴魔血,助我突破为灾级妖魔的话......唉——”影傀想到这里,极是怅然地叹了一口气,“可是以他目前这种衰败的身体状况也做不到啊......可惜。”
影傀说着,便转身欲要离开,寻找一个可供自己附身的森罗宗门人,再借用对方的通行令牌穿过护法大阵。
在他身后,被他认定已经死透了的沈云眠却蓦地睁开了双眼。
此前沈云眠一直以自身极强的意志力保持着濒死的清醒,并艰难地屏住呼吸,然而此时的沈云眠确实已经是强弩之末,她只剩下苟延残喘的一口气,以支撑她对影傀发动最后一击。
她悄然以灵力从自己的乾坤袋中引出一面光可照人的宝镜,一件上等灵器——封魔宝鉴。这面宝镜由似银非银的奇异材质打造而成,边沿镶嵌了一圈晶莹剔透的血水晶。
这面宝镜具备足以封印祸级妖魔的强大功用,之前她曾用这件上等灵器封印了交耑。不过,修行者要想使用这件上等灵器也有极大的限制,自身必须具备足够强大的灵力,至少也要像沈云眠这般,修为达到灵识境才可以。
她用染血的双手结出一个复杂的印,使封魔宝鉴悬浮在半空中,并将镜面对准了影傀,于其中倒映出了影傀飘忽不定的身影。
镶嵌在宝镜边沿的一圈血水晶宛如融化了一般,逐渐流淌出神秘、复杂的血色符文,将倒映在镜面中的影傀的身影迅速覆盖。与此同时,影傀于宝镜之外的真身也在迅速淡化。
当影傀察觉到情况有异,已是为时已晚,他甚至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就被定格在了封魔宝鉴之中。同时,沈云眠使用灵化状态,将自己的整个人化成了一只由汩汩弱水汇聚而成的晶莹剔透的巨大凤凰。
这只风姿绝美的弱水凤凰以喙衔着这面封印了影傀的宝镜,浑身颤抖着,眼中满是痛楚之色地从地上站起,于昂首、展翅之间,将整间书房的房顶和四壁全都击打的粉碎。
一飞冲天,凤凰泣血,清亢哀绝的凤鸣声顿时响彻了天地之间。
这是沈云眠于临死之际,最后对森罗宗上下作出的邪魔侵袭的警示。
“幕后黑手......如意仙。”所有人都无比清晰地听到了沈云眠的遗言。
随后,弱水凤凰于夜幕之中轰然溃散,再度凝聚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的血人,连同那面封魔宝鉴,一同坠落向这苦乐无数的人间。
因森罗、弱水、罡风、业火四大宗门之主对近来下灵界所发生的诸多诡异之事连番商议,尚且未有结果,多日来便难得地齐聚于森罗宗之中。他们甚至传信去了后土宗,邀请后土宗主岳巍前来共议,可是依然未能得到回应。
而弱水宗主沈月眠就被安排居住在青玉峰上的别院之中,距离妹妹沈云眠所在的书房不远,她本已入眠。到了她这个境界的修行者本就感知敏锐,周围稍有异动便会被惊醒,更何况沈云眠作出的警示又是那般惊人。
她蓦地睁开双眼,犹在梦中一般,耳边似乎还在回响着沈云眠于临死之际发出的那一声清亢哀绝的凤鸣声。她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甚至来不及细想究竟发生了何事,却已经本能地泪流满面。
她比沈云眠大六岁,她记起沈云眠刚出生的时候,就一直哭、一直哭,谁都哄不好,但她笨手笨脚地去抱,姿势别扭而吃力。她学着大人的模样,嘴里喔、喔、喔地哄着,沈云眠竟真的不哭了,对着她咯、咯、咯地笑个不停,眉眼弯弯,眸里含星。
彼时,木如渊正长身而立于卧室的窗前,拿起沈云眠搁在梳妆台上的那个绣绷,紧绷的平滑缎面上是一朵只绣了一瓣的清幽寂静的花。那片孤孤单单的花瓣是浅蓝色的,绣工精致而用心,看着像是桔梗,又像是鸢尾,木如渊看不明白。他记得沈云眠说过,这是来年开春的时候,为他缝制的长衣上所添缀的花纹。这些本该交由下人来做的事情,沈云眠却总喜欢亲力亲为,一针一线里都藏着一些木如渊似懂非懂的小心思。
木如渊本还想着,夜都深了,沈云眠怎么还不回来歇息,自己好问问她,绣的是什么花。
直到那一声凤凰泣血的哀鸣倏然穿透他的耳膜,使他的脑海之中空茫茫一片。他似乎是在刹那之间跌入了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他的整个人在不断地下沉、下沉、下沉......直至沉入无能无力的绝望之中。
沉睡之中的木长宿和木长归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惊坐起身,屋子里没有掌灯,然而即使隔着重重黑暗,木长宿也能感受到木长归浑身散发出的极端的惶恐。而木长宿身怀掌管着生命本源的血脉之力,通过那一声凄绝哀婉的凤鸣,以及沈云眠以灵力发动的千里传音之术所留下的那一句遗言,已经完全知晓发生了何事。
他想要对木长归说些什么,却感觉喉咙干涩,所有意欲安慰的言语都显得那般苍白和无力。
他只能去抓木长归的手,用尽所有力气,抓住不放。他要让木长归知道,即使天塌地陷,自己也会在对方的身边。
然后他一言不发地拉起失魂落魄的木长归,两人摸黑下了床,都顾不得穿鞋,赤脚踩着冬夜里冰冷的地面,手牵着手,向着屋子外面奔去。
木长归的整个人颤抖的厉害。
木长宿只能将握着木长归的手紧了又紧,尽量用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对方一些能够支撑起脆弱内心的力量。尽管木长宿也知道,这与即将要面对的悲伤现实相比,微不足道。
木长宿因此不得已重新思考母亲的死亡。
母亲是以一种刻意到了极点的平静姿态死在了自己的面前,这种平静就像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两个人的情绪被无比清晰地分隔成了完全不能相容的、只能属于各自的隐秘。母子二人站在生死的两端,遥遥相望,他们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世人所应有的全部悲哀,只单单地变成了彼此的看客。
他们甚至都不像一对真正的母子,那所谓的至亲的血缘,对于他们而言,更像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摆设。
那么,木长归呢?他对于自己的母亲——那个一笑起来就总是眉眼弯弯、温婉动人的女子,对于这种措不及防的永远的失去,该是怎样的心情呢?至少,要比当初的自己伤心很多吧?每个孩子对于母亲的死亡,所感受到的哀痛,都是不尽相同的吧?
木长宿甚至心存一丝侥幸,他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若是沈云眠尚且留有一口气,自己就能救回沈云眠。
有时候,人会怀有一种奇怪的心态,自己永远也无法得到的东西,就希望有人能够代替自己得到,自己便能获得一种自我弥补的假想,以及参与其中的满足。
木长宿想着,自己若是有机会能够细细地观察沈云眠平日里是如何爱护木长归的,而沈云眠也能够如那般爱护自己的话......也许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勉为其难地唤对方一声母亲吧?
笼罩着森罗宗的护法大阵之外,无尽的漆黑夜幕之中,那具庞大无匹的无头残躯依旧无声无息地俯临人间,无人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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